曹鄴
邵平瓜地接吾廬,谷雨干時偶自鋤。
昨日春風欺不在,就床吹落讀殘書。
曹鄴身處晚唐衰世,出身并非名門望族,加之宦海浮沉,這使他能夠洞悉社會現實的腐敗,了解人民的心聲。讀過他的《官倉鼠》等詩便知,他確實堪稱“公忠剛直,能言人之所不敢言”(蔣冕《曹祠部集序》)之詩人。他官至洋州刺史,曾兩度入朝為吏部郎中,后免官歸里。本詩所寫便是他晚年歸隱躬耕的生活情景。字面上看似輕快,細加品味,卻覺深蘊憤懣之情。
老圃堂,詩人歸隱桂林時的居處。老圃,種植瓜果蔬菜的老農。詩人由朝廷官員,一落而成村野老農,其處境的變化可謂天地之懸殊,然而詩人卻并不以此為卑,反而引以為榮。他不僅把自己的居室名之為“老圃堂”,還以其為題寫詩,這含蓄地表達了自己對現實不滿,對田園生活喜愛的高尚志節和情操。
起句以邵平自比。“邵平瓜地”:《史記·蕭相國世家》記載:“邵平者,故秦東陵侯,秦破,為布衣,貧,種瓜于長安城東,瓜美,故世俗謂之東陵瓜。”邵平后雖淪落為平民百姓,貧窮到以種瓜為生,但他的原有身分卻是地位顯赫的東陵侯王。就是種瓜,瓜也種得與眾不同,呈現五色,味道甜美,瓜的身價也因之而抬高為“東陵瓜”了。詩人自比為邵平,流露出一種因與現實社會抵牾,自己的才智得不到施展,自我價值不能得以實現的苦悶。“邵平瓜地接吾廬”一句,借喻自己與邵平境遇相似。“接”,有兩人命運承襲相因之蘊含。設想一下,幾間簡陋的農家房舍,坐落在一大片碧綠的瓜地旁邊,這是一派多么別有意趣的田園風光!谷雨節氣,天干之時,偶爾掄起鋤頭去鋤一鋤瓜地的雜草,松一松瓜秧的土壤,看一看瓜藤的長勢。……是否開花了?是否結瓜了?多么閑適,多么饒有興味!“偶”,不是經常的。那么經常的時間干什么?讀書,寫詩。這透露了一種超凡脫俗、回歸到大自然懷抱后的清靜、自娛心情。這使我們想到陶淵明《歸園田居》中的詩句:“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暖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巔。戶庭無塵雜,虛室有余閑。”大概陶、曹兩詩人都有“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的同樣體驗和心緒吧?“自”,身體力行。因為他切身感受到從事農業勞動的甘苦,體認到老農的光榮,才把自己的住處名之曰“老圃堂”。詩人通過白描的藝術手法,借助于歷史典故和具體的視覺形象以及親身經歷,展現了自己不與世同流合污的高潔靜遠的志趣和心性。
末兩句,詩出于宋劉攽《新晴》:“惟有南風舊相識,偷開門戶又翻書。”這里的“欺”和“吹”二字,把春風擬人化了。春風似乎故意與詩人作對,趁人不在,偷偷吹落他擱在坐榻上尚未讀完的書卷,多么生動形象!本來無蹤無影無生命的風,在這里卻變成一個有行有動,愛惡作劇的活生生具象了。春風進屋吹書,反映這所居室的溫暖宜人。就這一季節而言,詩人除了偶爾照看照看瓜地以外,大部分時間便在和煦的春風中,坐在竹榻或藤榻上讀著怡情悅性的好書。多愜意啊!這里的讀書,與上文的“自鋤”照應,構成了一個完整的畫面,展示了詩人有勞有逸、有耕有讀、很有節律、富有情趣的歸隱生活圖景。這種恬淡安謐的情境,與塵雜、爭奪的社會現實形成了強烈對比,隱曲地寫出了詩人鮮明的愛惡。但是他與陶潛不同的是,陶是自己辭官歸隱的;他卻是被免去官職歸隱的,因此,他胸中不免壓抑著一種憤怒與不平之情。一個“欺”字,委婉地道出了他心中的這種感情。這又使外界的清靜與他內心的激憤形成了鮮明對照,進一步展現了大自然界與現實社會的對立狀況,從而在多種矛盾中突出了詩人這個審美主體的本質。我們讀一讀《東武吟》一詩,就能更好理解詩人心境與現實矛盾的情況:“心如山上虎,身如倉中鼠。惆悵倚市門,無人與之語;夜宴李將軍,欲望心相許。何曾聽我言,貪謔邯鄲女。獨上黃金臺,凄涼淚如雨。”他的希望、理想與現實處境的矛盾在這里展現無遺。借此,我們便能更深一層地了解詩中運用“欺”字的主導思想。劉拜山對此詩評解:“用故侯瓜事,嘆春風相欺,皆所以寫抑塞不平之意,若反賞下二句之情趣,失之淺矣。”從上面所引之詩,便可見詩人懷“抑塞不平之意”的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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