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朝慶·滿江紅》原文賞析
渡黃河
怒浪如山,正急槳、黃河爭渡。看滾滾、來從天上,建瓴東注。手挽狂瀾原不易,石填大海終何補?最堪憐、斷岸泣遺黎,悲難訴。待議浚,茫無路;待議塞,渾無緒。問年來誰是、濟川才具?細雨綈袍全濕透,斜風破帽驚吹去。恁艱辛、猶是喜身閑,同鷗鷺。
黃河,這條曾經哺育了中華民族,以“搖籃”聞名中外的巨川,卻又是那樣地喜怒無常猶如暴君般禍害著兩岸黎民。它的河床早已高出沿河城邑,成了危懸的“天河”。“黃河清,圣人出”,千百年來這個整治黃河的愿望,已是億萬民眾夢寐以求而始終虛懸的幻念。
孫朝慶是具有強烈的參與意識的陽羨詞人群之一員。他所著的《望岳樓詞》今已不存,但據我所知的現今尚傳于世間的他的八首詞中,“利濟誰為天下雨”的觀念仍不時可以考見,這一首《滿江紅·渡黃河》就是清詞中不多見的佳篇。《聽秋聲館詞話》卷四談到孫氏此詞時有段議論可作參考,丁紹儀說:“時康熙中,黃河屢決,故有‘石填大海’語,深致感喟。我朝漕運、河工二事,歲靡金錢無算,泥古之士,目擊流弊,或擬改海運,或議復古道,或請治西北水田,大抵皆眉睫之見。”孫朝慶詞的憤怨激慨,也正有感于大臣們眉睫之見難解黎民之倒懸。
上片起首“怒浪如山”到“建瓴東注”句,寫黃河水急浪涌,居高臨下,一瀉而東。“瓴”,又稱瓦溝,屋頂仰蓋承水以瀉的瓦,故成語有“高屋建瓴”一辭。“手挽狂瀾”句以下到“悲難訴”,概述河患難見根除,治黃種種挖肉補瘡式的措施,只能不斷給人民增重苦難。此中已寓有天災和人禍相濟更惡的意思。這段文字,清初《瑤華集》所錄很不一樣,《瑤華集》編者蔣景祁與孫氏是同鄉同輩詞友,所以應更可信。原先“看滾滾、來從天上”以次的句子是:“知幾費、增卑培薄,補苴拮據。竹楗空營魚鱉宅,金錢只助蛟龍怒。”這樣的文字重點在抨擊人禍,鞭撻勞民傷財的昏庸無能的大吏,語勢更勁切有力。現今的文字是后人所改。
參讀陽羨詞僧弘倫的《楊柳枝·紀事》的“黃河岸曲汴河堤,憑仗河神好護持。四海承平天子圣,東南民力不勝疲”,可以看到陽羨詞人群的關注民生、心切“治黃”等社會問題。只不過弘倫筆尚曲婉,而孫朝慶則怨而見怒了,這是風格個性的差異。
下片議論鋒芒集中到官吏的無能上。議浚議塞,莫衷一是,羌無良策。換頭處的這十二個字可說把顢頇地一籌莫展的百官之相刻畫以盡。“誰是濟川才具”的發問,實際上是一句詰難,無疑可作為大吏們的考評判語的。又不僅如此,此中還暗藏有詞人的牢騷,即有才干之士卻被見棄于世,排斥在權門之外。這樣,“細雨綈袍”、“斜風破帽”的自我寫照之句就得到承轉銜接。作者是作為一個渡河人在發抒感慨,是作為一個有志于治國濟民而賦閑無所施展其才的“士”在抨擊時事。因而,結末的“喜身閑,同鷗鷺”的置身事外的話并非是真情意,恰恰相反,乃是故作輕松狀的大反話,骨子里是大悲慨、大牢騷。
渡頭競流這類題目在舊體詩詞中是熟透了的題目,在某些一路吟詩填詞以記行腳的作者手下,真是搖筆即來,套話特多。現在孫朝慶卻不僅熟題生做,而且即題起情,小中見大,做了大文章,發著大議論。這種不是輕描淡寫地敷衍題目,而是力穿紙背、言之有物的寫作態度,正是陽羨詞人的一個特點。至于詞的不事藻采,騁心而寫,自然流暢并氣勢充沛,也是這個詞人群所共有的藝術風貌。如果從傳統的專講委婉的藝術傾向來衡量,自然會嫌其拙而不巧、粗而不細的,然而這些近乎偏嗜的審美眼光的狹隘性,不應成為我們鑒賞各類佳構的障礙,當是不言而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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