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古風》原文與賞析
李白
齊有倜儻生,獸連特高妙。
明月出海底, 開光耀 。
卻秦振英聲, 后世仰末照。
意輕千金贈,顧向平原笑。
吾亦澹蕩人,拂衣可同調。
熱愛自由和渴望建功立業,本來是兩種不同的理想追求,然而一些杰出的盛唐文士卻力圖將二者統一,并以此與政界庸俗作風相對抗,似曾成為一種思潮。王維《不遇詠》寫道: “今人作人多自私,我心不悅君應知;濟人然后拂衣去,肯作徒爾一男兒!”李白《五月東魯行答汶上翁》則說: “我以一箭書,能取聊城功。終然不受賞,羞與時人同。”濟人然后拂衣去,與取城有功不受賞,歸結起來就是功成身退。功成身退是李白的政治理想和自我設計的重要部分,在這個方面,他引為楷模的歷史人物,便是張良、魯仲連。前引詩句中以一箭書取聊城功,就是魯仲連的故事。
魯仲連是戰國時齊人,策士。秦國圍攻邯鄲,魏安釐王使人勸趙帝秦,魯仲連在圍城中往見平原君,制止了這件將導致奇恥大辱的事,邯鄲因信陵君援軍到達而圍解。為此,平原君欲以千金相酬,仲連不受而去。后來齊國田單攻聊城,歲余不下,魯仲連以書信縛箭上射進城內,說明死守圍城沒有出路,困守城中的燕將見信自殺,聊城遂下。齊王欲封魯仲連官爵,魯仲連說: “吾與富貴而詘于人 ,寧貧賤而輕世肆志焉。”逃隱海上。兼有隱逸和策士的身份,既關心政治又不謀私利,便是魯仲連這一人物的性格特點。
《史記》稱魯仲連“好奇偉俶儻(倜儻)之畫策,而不肯仕宦任職,好持高節。”詩一開始就用其意: “齊有倜儻生,魯連特高妙。”“高妙”二字,囊括了其卓異的謀略和清高的節操兩個方面。詩人好有一比:“明月出海底,一朝開光耀。”有一種解釋說“明月”即明月珠,夜明珠,固亦通講。但更多地聯系作者及前輩詩人類似詩句如“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 (李白)、“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張九齡),及詩人一生對月亮的崇拜,作“明月”本義講似乎更為妥貼。這種極度的推崇,可見詩人對魯仲連的景仰不同一般。從他在晚年的詩中還提到“功冀旄頭滅,功成追魯連”(《在水軍宴贈幕府諸侍御》)、“卻秦不受賞,擊晉寧為功” (《贈從兄襄陽少府皓》)看,他對魯連崇拜是終生的。魯仲連一生大節,史傳只舉了反對帝秦和助收聊城二事。《五月東魯行答汶上翁》提到后一事,而《古風》的這首則專書前一事,彼此正好互見。當初新垣衍勸趙帝秦以圖緩頰,平原君已為之猶豫,若無魯仲連騁其雄辯,難免因一念之差鑄成大錯。在此關鍵時刻,魯仲連起的作用無異挽瀾于既倒。他的名垂青史,是當之無愧的。“卻秦振英聲”五字便是對這事的肯定和推崇。而“后世仰末照”一句,又承“明月出海底”的比喻而來,言其光芒能穿過若干世紀的時空而照耀后人,使之景仰。可見影響的深遠。這是其功業即畫策的高妙所致。但魯仲連的為人飲敬不僅如此,還在于他高尚的人品。當平原君欲以官爵千金相酬時,他只笑道:“所謂貴于天下之士者,為人排患釋難解紛而無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賈之事也,而連不忍為也。”遂辭去,終身不復見平原君。“意輕千金贈,顧向平原笑”,直書其事,而贊賞之意溢于言表。
有的研究者指出,從積極方面看李白的功成身退的表示,那主要是為了抬高自己的從政身份,目的在以謀臣策士出仕。這在詩人對魯仲連的推崇中看得最為清楚。(裴斐《李白十論》)李白早年抒發個人抱負說: “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奮其智能,愿為輔弼,使寰區大定,海縣清一。事君之道成,榮親之義畢,然后與陶朱、留侯浮五湖,戲滄洲,不足為難矣。” (《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 如果說魯仲連是個澹蕩(不受檢束)的人,那么李白自己也是。所以詩末引以自譬,謂魯連為同調。
這首詩沒有什么特別的技巧,幾乎是直書其事,直抒胸臆,可說是最為天真的寫法。寥寥數句,津津樂道,給我們刻畫了一個高蹈而又仗義的歷史人物形象,其中又附麗了詩人自己的影子,具有理想的色彩。全詩雖然有為個人作政治“廣告”的意圖,卻也能反映詩人一貫鄙棄庸俗的精神。“咳唾落九天,隨風生珠玉” (《妾薄命》),這兩句詩正好可用來形容李白自己的詩品,即隨意揮灑,獨具標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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