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漢廿二世,所任誠不良。沐猴而冠帶,知小而謀強。猶豫不敢斷,因狩執君王。白虹為貫日,己亦先受殃。賊臣持國柄,殺主滅宇京。蕩復帝基業,宗廟以燔喪。播越西遷移,號泣而且行。瞻彼洛城郭,微子為哀傷。
[賞析]
《薤露行》,一作 《薤露》,屬樂府 《相和歌·相和曲》,與 《蒿里》同為送殯時所唱的挽歌。相傳漢武帝時,李延年把它分為二曲。《薤露》用以送王公貴人,《蒿里》送士大夫庶人。薤露,謂人生短促,如同薤葉上的露水,轉瞬即干。至漢末其曲調猶存,所以曹操借用這一曲調,敘寫漢末時事,哀痛帝基蕩復,正與原調情緒相合。
東漢中平六年(189) 四月,靈帝死,少帝即位,年僅十四歲,其母何太后臨朝。太后之兄、大將軍何進謀誅宦官,不為何太后所采納,因而更猶豫不決。后從袁紹議,進密召并州牧董卓引兵進京,想以此脅迫太后。謀泄,宦官張讓等殺何進,劫持少帝和陳留王出走。后董卓兵到,迎帝還宮,但不久就將其廢為弘農王,立九歲的陳留王為帝(獻帝),又殺何太后,自封為太尉、相國,獨攬朝政大權。漢室基業至此名存實亡。初平元年 (190),關東州郡起兵討董卓。董卓毒殺弘農王,縱火焚燒洛陽,挾獻帝遷都長安,并驅迫人民數百萬口入關。曹操此詩,即真實地記敘了這一動亂過程。
全詩可分為兩部分。前八句為第一部分,先述何進誤國。“惟漢廿二世,所任誠不良。沐猴而冠帶,知小而謀強。”廿二世,漢朝世系從高祖劉邦至靈帝劉弘為二十二代。不良,指何進。沐猴而冠,出 《史記·項羽本紀》,楚人稱獼猴為沐猴,沐猴冠帶,比喻虛有其表,不配所任。知小謀強,出 《易經·系辭下》,謂以小智而為大謀。首四句開門見山,直接指責何進無才而居大位,點明禍亂根源。“猶豫不敢斷,因狩執君王。白虹為貫日,己亦先受殃。”執君王,指張讓等劫持少帝出走。古人認為,白虹貫日是君主遇害的天象預兆,此處指初平之年董卓殺弘農王。何進在前一年已被殺,所以說他 “先受殃”。此四句夾敘夾議,述寫何進誤國而又自誤的過程。何進謀除宦官,本是好事,但由于他智小謀大,臨事猶豫,不但自己反被宦官所殺,而且引狼入室,釀成了漢末的戰亂,漢基的蕩復。曹操對此深感悲痛惋,于敘事之中,一再評論譴責,頗有一唱三嘆的味道。
后八句為第二部分,敘述董卓叛亂事。“賊臣竊國柄,殺主滅宇京。蕩復帝基業,宗廟以燔喪。播越西遷移,號泣而且行。”何進與董卓雖同為才國禍首,但其罪有程度之別; 詩人以 “不良”稱何進,以 “賊臣”稱董卓,表明對于董卓更為痛恨。殺主,指董卓殺何太后及弘農王。播越,遷徙跋涉。此六句敘寫董卓蕩復漢室的過程。史載董卓“悉燒宮廟官府居家,二百里內無復孑遺”( 《后漢書》卷七十二 《董卓傳》); 又稱其驅民西遷,沿路號泣,淪亡無數,積尸遍野。對此令人發指的滔天罪行,詩人滿腔悲恨,直筆而書,不假裝飾地為后人留下一幅驚心動魄、慘不忍睹的歷史畫卷。“瞻彼洛城郭,微子為哀傷。”微子,殷紂王之兄,殷亡后見宮室毀壞,廢墟上生長禾黍,感傷而作《麥秀之歌》,寄托哀悼之情。結尾兩句抒情,以微小自比,抒寫面對洛陽廢墟的深沉哀傷。
此詩語言質樸,筆觸拙重,直接敘寫政治事件,直接譴責亂臣賊子,直接抒發心中悲哀,很少藝術修飾。但由于敘事真實,感情深摯,充滿憂國憂民的沉痛情懷,全詩于古直拙重之中又顯出一種慷慨悲涼之氣,讀之令人動容。鐘嶸說: “曹公古直,甚有悲涼之句。” ( 《詩品》下)在這首樂府詩中也有充分的體現。沈德潛說:“借古樂府寫時事,始于曹公。” ( 《古詩源》卷三) 更從詩歌發展史的角度指明了曹操的重要地位和這首詩的重要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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