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好問·清平樂》原文賞析
村墟瀟灑,似是朱陳畫。神武衣冠須早掛,可待兒婚女嫁? 山深水木清華,漁樵好個生涯。夢想平橋南畔,竹籬茅舍人家。
這首即景抒懷之作,謳歌了田園清致,表達了對歸耕生活的向往。詞雖短小,意卻豐富,值得認真體味。其寫作年代不易確指。但集中有一首《獨峰楊氏幽居》詩,年譜系之正大七年(1230),內容乃至詞匯亦多相似。原文是這樣的:“村墟瀟灑帶新晴,落日千山一片青。世外衣冠存太古,云間雞犬亦長生。清江兩岸多古木,平地數峰如畫屏。惆悵朝陽一茅屋,酒船茶灶負平生。”可謂情境略同。是年春,元好問被移剌瑗(鄧州守將)聘為從事,自秋林別業星夜赴任,非所愿也。他在《被檄夜赴鄧州幕府》詩中說道:“幕府文書鳥羽輕,敝裘羸馬月三更”,“此生只合田間老,誰遣春官識姓名?”表現了倦于仕途的心情。不到半年,就辭任歸家。這首詞很可能與該詩作于同時,所以才能如此契合無間,而有笙磬同音之妙。
遺山詞長在氣格,勝情逸韻,沛乎行間,固與纖畫瑣描、淺斟低唱者殊途。上片只用一句略點景物,即直揭歸隱山林的主題,而將風物描寫,移置下片補述。如此謀篇,具見章法之奇矯,殆所謂伉爽清疏,自成格調者也。“村墟瀟灑,似是朱陳畫”,滿目風光,只以“瀟灑”二字盡之,是高度概括的筆墨。村墟,猶村落。瀟灑,無拘無束、自在從容之意。朱陳畫,江蘇豐縣有朱陳村,民風古樸,人不遠徙。一村兩姓,互為婚姻。白居易曾作《朱陳村》詩以美之。蘇軾也有題《朱陳嫁娶圖》詩,對此深表羨慕。作者此處是說,看到這個自在從容、無憂無慮的村莊,就聯想到歷史上有名的朱陳村,產生了一種向往之情,一種歸隱田園的愿望。“神武衣冠須早掛,可待兒婚女嫁”二句便抒發這種意愿。《南史·隱逸傳》:“陶弘景,字通明……永明十年脫朝服掛神武門,上表辭祿。”從此以后,“掛冠”便成了“歸隱”的同義語。又《后漢書·逸民傳》:“向長,字子平……建武中,男女娶嫁既畢,敕斷家事勿相關,當如我死也。于是遂肆意與同好北海禽慶俱游五岳名山,竟不知所終。”作者引用成典,在上面加了“早”、“可待”加以強調,表示了他對擺脫“塵累”,求取“自由”的決心,是超乎尋常的大。四句中三用成典,卻融化不澀,一如己出。納學問于性情之中,揚清氣于議論之外,蘇辛而外,很少有人及得上遺山的豪放。
下片四句,好一幅漁樵歸夢圖,儼然是詞人心目中的世外桃源了。山水平橋,竹籬茅舍,四句回應篇首,具體補足“瀟灑”景致的內容。“清華”猶“清美”之意。“漁樵”承上“水木”而來,水美則魚肥,木茂則薪足,正是漁夫樵子大顯身手的場所。“好個”二字,一聲喝彩,表達了詞人欣喜艷羨之情。純用口語,不加文飾,卻別有其感人的力量,乃所謂化俗為雅者也。平橋,平坦的溪橋。它的南邊那數椽茅屋、一桁竹籬的農舍,正是詞人夢系魂縈的伊甸樂園。這種田園牧歌式的處所,是生活中的實境,還是理想化的產物呢?依我看想象的成分可能很大。因為當時的形勢非常險惡,蒙古的鐵騎正象潮水一樣沖擊著搖搖欲墜的金朝統治。在這個哀鴻遍野,瘡痍滿目的時刻,哪里去尋覓安靜的綠洲呢?亂離人羨慕太平犬,越是時局艱難,人們越加向往和平寧靜。這個坐落在深山中的小小村莊,或許是元好問匆匆行腳中休息倦羽的驛站吧。也許戰爭的鼙鼓暫時還沒有在這里擂響,經過敏感的詞人想象的加工,便成了紅塵不到的桃源仙境了。元好問本不是一個避世者,他早年頗有一番經世治國的抱負。在《新齋賦》里他還以“動可以周萬物而濟天下,靜可以崇高節而抗浮云”而自勵。可是蒼黃政局、坎壈人生使他無法一展懷抱,不得不轉向山林,以茍全性命于亂世。這就是此詞的寫作背景。然而他的邁往之氣、清曠之懷溢乎詞中,卻至今還能給我們以審美的愉悅,就象拂面的清風能令人一爽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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