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讓

章華臺賦并序

楚靈王既游云夢之澤，憩于荊臺之上。前方淮之水，左洞庭之波，右顧彭蠡之隩，南眺巫山之阿。延目廣望，騁觀終日。顧謂左史倚相曰：“盛哉斯樂，可以遺老而忘死也。”于是，遂作章華之臺，筑乾溪之室，窮木土之技，殫珍府之實，舉國營之，數年乃成。設長夜之淫宴，作北里之新聲。于是，伍舉知夫陳、蔡之將生謀也。乃作斯賦以諷之。

胄高陽之苗胤兮，承圣祖之洪澤。建列藩于南楚兮，等威靈于二伯。超有商之大彭兮，越隆周之兩虢。達皇佐之高勛兮，馳仁聲之顯赫。惠風春施，神武電斷，華夏肅清，五服攸亂。旦垂精于萬機兮，夕回輦于門館。設長夜之歡飲兮，展中情之嬿婉。竭四海之妙珍兮，盡人生之秘玩。

爾乃攜窈窕，從好仇，徑肉林，登糟丘，蘭肴山竦，椒酒淵流。激玄醴于清池兮，靡微風而行舟。登瑤臺以回望兮，冀彌日而消憂。于是招宓妃、命湘娥，齊倡列、鄭女羅。揚《激楚》之清宮兮，展新聲而長歌。繁手超于北里，妙舞麗于《陽阿》。金石類聚，絲竹群分。被輕袿，曳華紋，羅衣飄搖，組綺繽紛。縱輕軀以迅赴，若孤鵠之失群；振華袂以逶迤，若游龍之登云。于是，歡嬿既洽，長夜向半，琴瑟易調，繁音改彈。清聲發而響激，微曲逝而流散。振弱支而紆繞兮，若綠繁之垂干；忽飄搖以輕逝兮，似鸞飛于天漢。舞無常態，鼓無定節，尋聲響應，修短靡跌。長袖奮而生風，清氣激而繞結。

爾乃妍媚遽進，巧弄相加，俯仰異容，忽兮神化。體迅輕鴻，榮耀春華。進如浮云，退如激波。雖復柳惠，能不咨嗟！于是天河既回，淫樂未終。清籥發徵，《激楚》揚風。于是音氣發于絲竹兮，飛響軼于云中。比目應節而雙躍兮，孤雌感聲而鳴雄。美繁節之輕妙兮，嘉新聲之彌隆。于是眾變已盡，群樂既考，歸乎生風之廣廈兮，修黃軒之要道。攜西子之弱腕兮，援毛嬪之素肘。形便娟以嬋媛兮，若流風之靡草；美儀操之姣麗兮，忽遺生而忘老。

爾乃清夜晨，妙技殫，收樽俎，徹鼓盤。惘焉若酲，撫劍而嘆。慮理國之須才，悟稼穡之艱難。美呂尚之佐周，善管仲之輔桓。將超世而作理，焉沉湎于此歡！于是罷女樂，墮瑤臺。思禹夏之卑宮，慕有虞之土階。舉英奇于仄陋，拔髦秀于蓬萊。君明哲以知人，官隨任而處能。百揆時敘，庶績咸熙。諸侯慕義，不召同期。繼高陽之絕軌，崇成、莊之洪基。雖齊桓之一匡，豈足方于大持？爾乃育之以仁，臨之以明，致虔報于鬼神，盡肅恭乎上京，馳淳化于黎元，永歷世而太平。

作者簡介　邊讓（？—197年），漢末辭賦家。字文禮，陳留浚儀（今河南開封）人，聰明博學，能文善賦。大將軍何進聞其名，征召至京封為令史，見者莫不羨其風采。議郎蔡邕亦深敬之，以為邊讓才高過人。后以高才屢獲擢進，曾出為九江太守。漢獻帝時朝中大亂，邊讓去官還鄉。因恃才氣不肯屈事曹操，并多輕侮之言，遭同鄉人告發陷害，被陳留郡官府所殺。

題解　《國語》記載申胥（伍員）的話說：“楚靈王……筑臺于章華之上，闕為石郭，陂漢。”陂漢，截引漢水使其蜿蜒南流，繞章華臺而過。《水經注》記此臺說：“臺高十丈，基廣十五丈。”按楚制，即臺高三層，近十丈，占地面積十五平方丈。整個園囿范圍是南北一公里，東西兩公里。楚靈王六年（前535年）落成，地址在湖北潛江龍灣鎮東。供楚王游樂、宴饗及接待諸侯使者，其氣勢雄偉和奇巧華美為各諸侯國稱羨。

簡析　《章華臺賦》極寫楚靈王的驕奢淫逸，不惜耗盡國帑民力，修成宏偉壯麗的章華臺。繼而園囿內酒池肉林，招來各地眾多美女，作長夜之歡，極盡歌舞宴飲之樂。寫作上運用排比、夸張等手法，對宮室的雄偉華麗，飲食的奢侈，美女的妍媚，歌舞的妙曼，極力反復鋪陳。最后虛構楚靈王的幡然醒悟，勵精圖治，其實是借古喻今，希望現實中的最高權貴能聽取勸誡，藝術上也收到抑揚頓挫，起伏跌宕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