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維崧·夏初臨》原文賞析
本意,癸丑三月十九日用明楊孟載韻
中酒心情,拆綿時節,瞢騰剛送春歸。一畝池塘,綠陰濃觸簾衣。柳花攪亂晴暉。更畫梁、玉剪交飛。販茶船重,挑筍人忙,山市成圍。
驀然卻想,三十年前,銅駝恨積,金谷人稀。劃殘竹粉,舊愁寫向闌西。惆悵移時,鎮無聊、掐損薔薇。許誰知,細柳新蒲,都付鵑啼。
這首詞是陳維崧于康熙十二年癸丑(1673)所作。詞題中所謂 “本意”,是說,這首詞的內容是寫詞牌“夏初臨”之本意,即是描寫春去夏臨時的景物。“三月十九日”點明作詞的日期。這是一個很有紀念意義的日子。自癸丑年上溯三十年,是明崇禎十七年甲申(1644),這年三月,李自成農民軍攻入北京,崇禎帝于三月十九日自縊于煤山樹上,明亡。陳維崧詞題中點明作詞的日期是“三月十九日”,有紀念明亡之含意。至于所謂“用明楊孟載韻”,是說他這首詞是用明朝楊孟載《夏初臨》詞的原韻。楊孟載名基,他的《夏初臨》(瘦綠添肥)詞,情致凄婉,是一首名作。
按陳維崧字其年,號迦陵,宜興人。他生于明天啟五年(1625),甲申明亡之時,他只有二十歲,并未出仕; 康熙十八年(1679),他應試博學鴻詞科,授翰林院檢討,纂修《明史》,他當然算不上是明朝遺民。不過,他的父親陳貞慧是明末四公子之一,負士林重望,明亡,隱居不仕,保持民族氣節; 陳維崧長大交游中有不少明遺民,最著者如冒辟疆(襄)等。由于家庭與社會的熏習,陳維崧內心深處對于明朝之亡不免有哀念惋惜之情,表現于其一些詞作中。這首詞的下片就是哀念明亡的。不過,他這種哀念明亡之情,表現得委婉含蓄,與顧炎武、屈大均等詩作中那種抗清復明的壯懷是不同的。
這首詞上片寫春末景物。開頭三句說,在暮春的“拆綿時節”,自己懷著中酒的心情,剛剛瞢(讀萌)騰地送春歸去,“瞢騰”是迷糊之意。“一畝”以下四句寫暮春景物,辭句清麗。“玉剪”指燕子,燕翅似剪。“販茶”三句又推想到社會上這時販茶的、挑筍的都到集市中出售貨物,頗為熱鬧。下片“驀然卻想”四句用筆靈警,急轉直下,從“三月十九日”這一天聯想到三十年前的今日正是崇禎帝自縊而死、明朝滅亡之時。明亡之后,帝王宮殿荒涼,達官別墅冷落,是一片凄慘景象。但是詞中并不明說,而是用“銅駝”、“金谷”兩個典故以借喻。西晉末年,索靖知天下將亂,指洛陽宮門銅駝嘆曰:“會見汝在荊棘中耳! ”(《晉書·索靖傳》)金谷園是西晉達官石崇之別業,在洛陽西。這兩個典故用得很貼切。“劃殘竹粉”四句,寫自己懷念故國的悵惋之情。“許誰知”三句用杜甫《哀江頭》詩“江頭宮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為誰綠”句意。杜甫這首詩是在安史亂軍攻占長安時所作,他哀嘆都城淪陷,皇帝播遷,宮殿門鎖,蒲柳無依。陳詞借此傷嘆明亡之后,京都之細柳新蒲也就荒落無依“都付鵑啼”了。下片情致甚為凄惋。
陳維崧是清初重要詞人,與朱彝尊齊名,稱為“朱陳”。他才大氣豪,所著《湖海樓詞》共一千六百余首,熔鑄群書,牢籠百態。陳廷焯評之曰:“氣魄絕大,骨力絕遒,只是一發無余,不及稼軒之渾厚沉郁。”(《白雨齋詞話》卷三)譚獻一方面稱贊“其年筆重”,但又說“陳厭其率” (《篋中詞》二)。但是陳維崧這首《夏初臨》詞,卻沒有“一發無余”的率直之弊。鄭騫《續詞選》選錄此詞,評曰:“右詞感慨興亡,寓沉痛于清婉,絕無劍拔弩張之態。《迦陵集》中,難得此等筆墨。”(臺灣中華文化出版事業委員會1955年版)鄭氏之論是切當的,所以《夏初臨》這首詞應當是《湖海樓詞》中的上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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