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翥·多麗》原文賞析
西湖泛舟夕歸,施成大席上,以“晚山青”為起句,各賦一詞
晚山青,一川云樹冥冥。正參差、煙凝紫翠,斜陽畫出南屏。館娃歸、吳臺游鹿; 銅仙去、漢苑飄螢。懷古情多,憑高望極,且將尊酒慰飄零。自湖上、愛梅仙遠,鶴夢幾時醒? 空留得、六橋疏柳,孤嶼危亭。
待蘇堤、歌聲散盡,更須攜妓西泠。藕花深、雨涼翡翠;菰蒲軟、風弄蜻蜓。澄碧生秋,鬧紅駐景,采菱新唱最堪聽。見一片、水天無際,漁火兩三星。多情月、為人留照,未過前汀。
清代周濟《介存齋論詞雜著 》謂:“學詞先以用心為主,遇一事,見一物,即能沉思獨往,冥然終日,出手自然不平?!睆纳畹絼撟?,中間必經過“沉思獨往”凝神構思的階段,不過,成績怎樣則似乎在此之前已經決定,因為對事物深入細致的觀察乃為首要,所謂“寫得不真”的文章,其實大部分都源于“看不分明”。是高手還是庸才往往在觀察階段已經判別清楚。
《蛻巖詞》里寫景詠物的篇章相當多,《多麗·西湖泛舟夕歸》更屬其中的代表作,大可藉以窺測張翥觀物的獨到處。
“晚山青”四句為景語,自遠處摹寫西湖傍晚的景色。這里所捕捉的物質真實,相當具體,張翥不單捕捉了山、樹、云煙、斜陽等物象,連它們的色彩(青、紫翠),線條對比(一川、參差),光暗變化(由“冥冥”到斜陽夕照)也絲毫沒有遺漏;而且由“煙凝紫翠”的凝定狀態到“斜陽畫出南屏”,“畫出”這個動態的出現,顯示了一段時間的進展,正好反映作者舟行的過程,非獨令整個西湖晚景鮮活如畫,甚至更具備一種連續呈現視覺意象的電影性質。張翥敏銳而準確的觀察能力,在這短短廿二個字里已經可見一斑。
“斜陽畫出南屏”一句總結前數句,通過“畫出”兩字贊揚了西湖風光如畫的美景:“南屏”正點遊地,由虛入實,下開“館娃”各句的歷史想象,筆力雄渾。日暮歸家的女娃與鹿、螢等自然景物,映進“懷古情多”的作者眼里,頓然變成別具情味的意象,引發滄海桑田,盛極而衰的唏噓。當年的勝景,由于時空隔斷,不管怎樣登高極望,也沒可能再見,遂形成一股失落的情緒,只有寄情于酒。“自湖上”句承懷古意而來,聯想到當年隱居孤山梅妻鶴子的林逋。然而,人事變遷,留存的只不過徒剩形骸的景物而已。故張翥有 “幾時醒”的慨嘆。這種透視物象內在精神的體會,與前部分集中描摹外象的態度又自不同。
詞發展到“空留在”句,情緒越來越低落,直至過片才振起新意,以憐取眼前事物的積極精神取代徒然懷緬過去的態度。放歌狎妓的舉動激發了別一番情趣,張翥進而發掘西湖當前的美景,這時候他的觀察就更加細致入微了?!芭夯ā?、“菰蒲”兩對偶句深入捕捉湖中生態的活動情況,其深細清晰的程度,竟如電影的特寫鏡頭,煉字方面亦見講究,像“軟”字富于觸覺感受,“弄”字之表現自然氣象彼此之間的和諧呼應,就如實地記錄了一個生意盎然的有情世界?!俺伪獭?、“鬧紅”兩句把鏡頭拉開,攝取荷塘秋色; 末四句再推遠,此時作者的視域大抵已還原到開始時之廣遠,只是由于時間改變,這時所見已成一片月夜的景致,首尾遙遙呼應,游覽過程的所見所感就仿佛被一對括號涵括著一樣——這對“括號”就是全詞折取的時間起迄,也就是由日落至月上這個時間段落。憑著敏銳的觀察力與強大的概括力,張翥把這段時間游湖的視覺和空間的感覺仔細地捕捉下來,再加上雅麗洗煉的文筆,遂成千古傳誦的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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