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成己·江城子》原文賞析
季春五日有感而作,歌以自適也
階前流水玉鳴渠。愛吾廬,愜幽居。屋上青山,山鳥喜相于。少日功名空自許,今老矣,欲何如?
閑來活計未全疏。月邊漁,雨邊鋤。花底風來,吹亂讀殘書。誰喚九原摩詰起,憑畫作,倦游圖。
這是作者入元后隱居山林時的作品。“季春”,春天的最后一個月,亦即農歷三月。滿目風光牽動了詞人的情懷,他有感而發,藉歌詠山水田園以表白自己淡泊寧靜的人生態度,同時也體現了他以金遺民自居,不肯與元蒙統治階級合作的政治傾向,言近而旨遠。
“階前流水玉鳴渠”,起句寫屋前流水清淙的渠溝。“玉鳴渠”,謂渠水汩汩流瀉,如玉石般琤然作鳴。這種鳴響在空寂的石階前顯得格外清脆而動聽。清冽的水流,不正是作者高潔志趣的象征嗎?第二、三句直抒對山居小屋,亦即對隱居生活的喜愛。“愛吾廬”,語出陶淵明《讀山海經》詩:“眾鳥欣有托,吾亦愛吾廬。”意思是說雖然屋舍簡陋,但是無絲竹亂耳,也無案牘勞形,所以心安理得,甚是愜意。接著開闊視野,加倍渲染四周環境之幽美宜人:“屋上青山,山鳥喜相于。”“上”字用得極好,若作“屋后青山”,便呆。“相于”即相親。“青山”是靜景,一旦框出活蹦亂跳的山鳥,立刻就使肅穆沉寂的畫面活動起來,充滿生氣。讀者好象親臨其境,耳聞目睹鳥兒們在樹枝間戲謔歡躍,啼聲滴脆。這樣寫,一是說明山與人切近,屋舍處在群山環抱中,所以山鳥嘻戲的情態也能看得真切;二是突出山之幽靜,意境類似于“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這是以動寫靜的作法。總之,這一切給人的感受莫非一個“幽”字,不僅山幽,人心更幽。坐看青山、臥聽鳥啼已成為詞人日常生活的內容。隱居之樂,樂不可言!然而,作者真的就這樣寄情山水,心無旁鶩了嗎?非也。下面“少日功名空自許,今老矣,欲何如”云云,便是酸語。表面好象是說“晚年惟好靜,萬事不關心”(王維詩句),潛臺詞卻十分豐富。田園詩派的開創者陶淵明自稱“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歸園田居》其一),其實也并非生來就喜歡遠離塵世的孤寂生活,他少壯時曾是“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雜詩》其五),只因現實黑暗,終無所成,這才不得不賦“歸去來兮”。封建時代許多正直的知識分子,往往難以逃脫這樣的命運。段成己在這里所表達的正是這種帶有普遍性的苦悶。一個“空”字,道出詞人萬事成蹉跎后的失落感。年已及暮,還能怎么樣呢?這三句很關鍵,顯示了作者掩藏在清靜無為的軀殼之下的鮮活而亢進的靈魂。以上是探討其底蘊,若就章法而言,則末尾“欲何如”故設一問,乘勢導出了下文,也是善于以掃為生。
下片的作法與上片相同,也是先寫隱居,后發懷想。只不過上片著眼于寫隱居之環境,后片則側重于寫隱居之生活罷了。陶淵明《和郭主簿》詩有“息交游閑業,臥起弄書琴”句,此詞所謂“閑來活計”,意義大致相同,指與功名無關的閑散末務。這些正是詞人十分喜愛,從未曾荒疏過的事情。具體點明,就是“月邊漁,雨邊鋤”。花間讀書,應也包括在內。“花底風來,吹亂讀殘書”,詞人正沉吟花下,不料春風吹拂,掠過花叢送來縷縷馨香,也吹亂了尚未讀完的書頁。詞人讀書不在書齋,卻在萬花叢中,自然不同于戰國蘇秦“頭懸梁,錐刺股”式的苦讀,乃是世外高人的舉動,去功名之心遠甚。結尾:“誰喚九原摩詰起?憑畫作,倦游圖。”作者展開了大膽的聯想。摩詰,唐詩人王維的字。他詩畫兼長,《東坡志林》稱其“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故作者大發奇想,欲喚詩人復生,讓他將自己的隱居生活,畫作一幅《倦游圖》。倦游,意思是對做官從政感到厭倦。《史記·司馬相如列傳》:“長卿故倦游。”這二字也是這首詞的中心思想。
全詞雖不見一個春字,但春意盎然。作者以輕靈的筆觸將眼前的秀麗春色盡收眼底,描寫了春水、春山、春鳥、春月、春雨、春花、春風,有視覺,有聽覺,有嗅覺,令人賞心悅目。它融進了作者對大自然的真切感受,抒發了對田園生活的熱愛,從而以自然之美否定了現實社會的黑暗。
上一篇:《倪瓚·江城子》原文賞析
下一篇:《高啟·沁園春》原文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