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瓚·江城子》原文賞析
滿城風雨近重陽,濕秋光,暗橫塘。蕭瑟汀浦,岸柳送凄涼。親舊登高前日夢,松菊徑,也應荒。
堪將何物比愁長?淥泱泱,繞秋江。流到天涯,盤曲九回腸。煙外青萍飛白鳥,歸路阻,思微茫。
元代末年,社會動蕩不安。倪瓚作為有獨特藝術成就的畫家和詩人,此時,他早已散盡家財,扁舟箬笠,往來于八百里太湖之間。當重陽節來臨之際,他心潮起伏,百感交集,寫下了這首思親憶舊的詞篇。
起句“滿城風雨近重陽。”語出宋·潘大臨《寄謝無逸書》,七字大氣包舉,籠罩全篇,意蘊極深,氣氛極濃,甚至帶有某種暗示性與哲理性。一般而言,九九重陽,時值秋末,天高氣爽,宜于登高宴集。曹丕在《九日與鐘繇書》中說:“九為陽數,而日月并應。俗佳其名,以為宜長久,故以享宴高會。”于是: 漢代宮中飲菊花酒以求長壽(見《西京雜記》); 陶淵明無酒可飲,在宅邊采菊,有白衣人送酒(見《續晉陽秋》); 汝南人桓景九九登高,佩茱萸,飲菊花酒(見《續齊諧記》); 孟浩然與故人相邀:“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過故人莊》)。重陽者,佳節也。然而,詞人筆下的“重陽”卻完全是另一種氣氛,另一番景象:“滿城風雨”。既曰“滿城”,則可以想見,它不會是“斜風細雨”,不會是“天街小雨”,也不會是“斷云過雨”,而應是一種連綿不斷、充滿整個空間的狂風暴雨。即使現實中的“風雨”未必達到“狂”、“暴”的程度,但在詞人的心理感受上卻是十分沉重的。這是自然風雨的摹寫,同時也是元、明易代之際那種政治氣氛的自然流露。它很可以使我們聯想到“山雨欲來風滿樓”。(許渾《咸陽城東樓》)“濕秋光,暗橫塘”二句,是對“風雨” 的補充。“濕” 、“暗”上承“風雨”,“秋光” 與“重陽”相呼應。“橫塘”,作為地名,在蘇州盤門外十里。此處泛指一般塘水。謝逸《卜算子》:“煙雨冪橫塘”。“暗” ,亦即“冪” 。“冪”從形狀上講;“暗”,從光線上講。蘇軾《望江南》:“煙雨暗千家。”開篇之句,大處著眼,大處落墨,是第一層。“蕭瑟汀浦,岸柳送凄涼”是第二層。這兩句使“滿城風雨”的后果落到實處。“凄涼”,是自然風景,也是詞人的心境。下面三句,筆鋒頓轉:“親舊登高前日夢,松菊徑,也應荒。”作者由眼前的“風雨”聯想到前幾次與親人舊友登高,如今思之,恍然如夢。進而又想到自身漂流在外,居無定所,故園的松樹菊花,如今已滿地蓬蒿,無限荒涼。陶淵明《歸去來辭》:“三徑就荒,松菊猶存。”該詞更進一步,連松菊也為之荒蕪。“凄涼”況味,已和盤托出。此為第三層。
下片換頭:“堪將何物比愁長?”此用設問手法,并點明一個“愁”字,意味深長。細按全篇,換頭一句,特別是句中的“愁”字,全由上片二、三兩層夾逼而出。以下四句通寫“愁長”,“愁”為一篇之骨。又用意象予以回答。“淥泱泱,繞秋江,流到天涯,盤曲九回腸”四句雖由“一江春水”脫化而出,但卻能泯去襲用之跡。一是使無情之物,著有情之色,令人遐思漾動,頓覺空靈; 二是意象豐滿,比喻貼切,別具創獲。如果仔細分析,則可以看出:一有鮮明的色彩,“綠”; 二有光澤與動感," “泱泱”; 三有流走的實體,“繞秋江”; 四有回環扭結的形狀,“流到天涯,盤曲九回腸”。于是,“愁”,被形容得淋漓盡致。但江水的流速實在過于迂緩了。因之,詞人便把思親憶舊之情轉而寄托到白鳥身上:“煙外青萍飛白鳥”。即使善飛的“白鳥”,此刻也因“滿城風雨”而無法超越重重障礙:“歸路阻,思微茫。”詞人的歸鄉之思也越來越渺茫而難以實現了。
這首詞意境闊大,感慨深沉,寄至情于風物迷濛之中,含蓄宛轉,于高朗之中倍見哀痛。用比多創造,善于以景物之變化襯托詞人心境。來自前人而有過前人者,充分表現出詞人藝術創新精神。倪瓚在《書畫竹》中寫道,他為人畫竹,不過“以寫胸中逸氣耳。”作畫如此,填詞也如此。“逸氣”是貫穿這首詞始終的靈魂,也是這首詞成功的關鍵,藝術魅力產生的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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