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有壬·水龍吟》原文賞析
過黃河
濁波浩浩東傾,今來古往無終極。經天亙地,滔滔流出,昆侖東北。神浪狂飆,奔騰觸裂,轟雷沃日??粗性蝿?,千年王氣,雄壯勢,隆今昔。
鼓枻茫茫萬里,棹歌聲、響凝空碧。壯游汗漫,山川綿邈,飄飄吟跡。我欲乘槎,直窮銀漢,問津深入。喚君平一笑,誰夸漢客,取支機石?
黃河的源頭,經今人探測,是出于青海巴顏喀拉山北麓,古人記載則多說出自昆侖山,如《爾雅·釋水》“河出昆侖墟”;《山海經·海內西經》“昆侖之虛,……河水出東北隅”;《淮南子·地形訓》“河水出昆侖東北陬”,皆是。黃河古只稱“河”或“河水”,它的上游也是比較清的。《爾雅》說:“河出昆侖墟,色白。所渠并千七百,一川色黃?!敝皇窃跂|流途中容納了盈千累百的小水流,成為一條大川,穿行于黃土高原,帶入大量泥沙,就變得黃了,變成濁流。詞題是“過黃河”,先把黃河鋪敘一番?!皾岵ê坪茤|傾”,說“浩浩”,說“傾”,從空間方面寫其氣勢之大,“今來古往無終極”,從時間方面寫其存在之久。兩者合璧,就構成了動人心目的自然壯觀?!敖浱靵兊?,滔滔流出,昆侖東北”,從流而溯源;“神浪狂飆,奔騰觸裂,轟雷沃日”,即景以狀勢。這兩組六句氣魄雄偉的描畫,把黃河的聲威寫活了,較之李白《西岳云臺歌送丹丘子》之“黃河萬里觸山動,盤渦轂轉秦地雷?!揿`咆哮擘兩山,洪波噴流射東海”,似不多讓。以下“看中原形勝,千年王氣,雄壯勢,隆今昔”,以黃河的聲勢象征元朝的國勢,作一收束。隆,盛也。作者生當元朝中葉,正當盛時,這樣寫是符合特定的政治環境和人物心態的。就詞情來說,上面已把黃河本身寫足,再寫就嫌多了,故當上片結束之時,出以承而兼轉之筆,似已不是寫黃河,但仍與黃河的精神相契合。清王又華《古今詞論》引張砥中曰:“前結如奔馬收韁,須勒得住,尚存后面地步,有住而不住之勢。”此處正得其要領。
下片轉入寫“過黃河”的“過”。上片對黃河的描述以虛馭實,聲雄氣壯,換頭二句也是旗鼓相當:“鼓枻茫茫萬里,棹歌聲、響凝空碧?!币匀绱诵蹅サ娜f里黃河作背景,在河上行船過渡的人物,氣概自然也是不凡的了。屈原《漁父》:“漁父莞爾而笑,鼓枻而去,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蓖跻葑ⅲ骸肮臇?,叩船舷也。”作者此時正渡黃河,也是叩舷而歌,較漁父之在漢水流域刺船,又遇失意的屈原,其氣氛自不可同日而語,以“響凝空碧”寫其歌聲之激越,便見作者在此行中內心蘊蓄的豪情。由此又導出平生漫游之志:“壯游汗漫,山川綿邈,飄飄吟跡?!焙孤瑥V泛無邊之意,其語出于《淮南子·俶真訓》“徙倚于汗漫之宇”。綿邈,見于左思《吳都賦》“島嶼綿邈”。劉逵注:“綿邈,廣遠貌?!痹谧鎳鴱V闊的山川壯游,到處吟詠,真是快何如之!
但作者仍意有未足,他繼續借傳說中張騫乘槎追尋黃河源頭,遂至天河,得織女支機石而還之事,以寄其遐想。事見南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十一引《荊楚歲時記》:“張華《博物志》云:漢武帝令張騫窮河源,乘槎經月而去,至一處,見城郭如官府,室內有一女織,又見一丈夫牽牛飲河。騫問云:‘此是何處?’答曰:‘可問嚴君平。’織女取榰機石與騫而還。后至蜀問君平,君平曰:‘某年月日客星犯牛斗?!脴u機石,為東方朔所識,并其證焉?!薄秴苍挕反藯l采自北宋黃朝英《緗素雜記》,所引《荊楚歲時記》文字今本脫去。詞用此故事,措辭立意上有兩點值得注意:一是“我欲”二字,把自己擺了進去,直是以我為主,而故事中的張騫只用以作為陪襯。二是“誰夸”二字,謂張騫僅取織女支機石便還,未能“深入”,何足稱道。這幾句話極占身份。在浪漫想象的傳說故事基礎上再進一步抒發其“過黃河”時的激情豪興。中間有無其他寓意,例如政治上青云直上的愿望之類,不得而知,也不必深究,僅從藝術上欣賞其成功的一筆就夠了。詞從黃河、過黃河迤邐寫來,至此忽就傳說中乘浮槎、窮河源之事再出新意,且以包攬前文,神完氣足,的是妙品。近代況周頤《蕙風詞話》卷三稱道許有壬詞為“元詞中上駟”,舉此首“鼓枻茫茫萬里,棹歌聲、響凝空碧”二句為“以境勝”之例,可知好的藝術品,自具有目共睹的真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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