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祇謨·望遠行》原文賞析
蜀岡眺望懷古,和阮亭韻
今年才過清明節,又見東風催暮。酒旗籬落,畫舫笙歌,都傍銷魂堤樹。金剎斜陽,透得紅霞一抹,望中綠莎如許。送韶華歲歲,江山煙雨。
相語。屈指興亡多少,只柳影鶯聲無數。殿腳三千,橋頭十五,斷卻隋皇歸處。惟有醉翁幾闋,髯公三過,妝點平山詞賦。看騎鶴人來,吹簫人去。
這是一首懷古詞,題詞已將“懷古”兩字凸出,且交代了登臨眺望的立足處為揚州西北蜀岡之頂。阮亭,即作者友人王士禛的號。
上片寫景。起首二句“今年才過清明節,又見東風催暮”為第一層,既點明登臨時令為仲春季節,又以無情東風送春歸去所引起的慨嘆,為全詞定下一種感傷、低沉的基調。接下三句“酒旗籬落,畫舫笙歌,都傍銷魂堤樹”,是第二層,為作者目睹之近景:山腳下,酒簾隨風飄拂,籬笆歷歷可見;豪華的船只在河中游弋,揚起弦樂聲歌;堤岸兩側的楊柳,婀娜多姿,蕩人心魂。這里,“銷魂”兩字,暗含貶意,使近景畫面籠罩著人生在世、醉生夢死的陰影。又三句“金剎斜陽,透得紅霞一抹,望中綠莎如許”是第三層,為作者放目眺望之遠景:僧寺在斜陽照耀下金碧輝煌,紅霞從天際厚重的云層中透出,顯得凝重、莊嚴,遍野草木微露生機。“金剎”、“紅霞”、“綠莎”所構意象的感情色彩稍異于上一層,略寓褒意,給人一絲慰藉。“莎”原意為莎草,這里泛指草木。遠近兩景,褒貶輕妙,作者用心良苦。“送韶華歲歲,江山煙雨”為第四層,總收上片。作者感嘆歲月無情,送去了多少時光,如今萬里江山掩映在煙雨暮色之中,朦朦朧朧,仿佛是歷史留下了一個謎,看不透,理不清。
下片抒懷。換頭“相語。屈指興亡多少,只柳影鶯聲無數”為第一層,緊承上片,抒發了物是人非的感慨。揚州面臨長江,與金陵、鎮江隔岸對峙,數千年間,群雄逐鹿,朝代頻易,但是縱有萬千豐功偉業,如今卻也無影無蹤,留下的只是柳影千里,鶯鳥啼鳴。此意從韋莊詩“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無情最是臺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臺城》)中化出。接下“殿腳三千,橋頭十五,斷卻隋皇歸處”為第二層,作者從抽象抒懷轉為具體地評點歷史人物。隋煬帝開鑿運河,南下游玩,久居江都,曾煊赫一時,可是卻只落得身縊揚州的下場。“殿腳”即殿腳女,指隋煬帝當年從吳越地區選取大量年僅十五、六歲的民女,為其錦帆龍舟拉纖。“橋頭十五”代指揚州,典出張喬《寄維揚故人》詩中“城鎖東風十五橋”一句。此處評點隋皇,意在反襯下層。第三層“惟有醉翁幾闋,髯公三過,妝點平山詞賦”是作者本旨,隋皇盛極而亡,遺臭千古,與此相反,醉翁歐陽修、髯公蘇東坡雖未權傾一國,但所創作的詩詞文賦,至今膾炙人口,不朽人間,為揚州平山堂增添了多少光彩。這里“三過”,典出蘇東坡《西江月》中“三過平山堂下,半生彈指聲中”之句。先后兩層,正反對比,作者評判歷史的標準,不言自喻。收尾兩句“看騎鶴人來,吹簫人去”,以典作結。殷蕓《小說》寫過這樣一個故事:“有客相從,各言所志。或愿為揚州刺史,或愿多資財,或愿騎鶴上升,其一人曰‘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欲兼三者。”此處以“騎鶴人”諷指現實生活中追官逐利的俗客。“吹簫人”典出杜牧《寄揚州韓綽判官》詩中“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句,原意指韓綽為風流才子,這里借指歐陽修、蘇東坡等人。前后兩句,一“來”一“去”,互相映照,意謂:如今象歐陽修、蘇東坡那樣的風流人物早已離去,無法尋覓;留下的只是一群庸夫凡子,在世上醉生夢死,紛紛擾擾;千年歷史,去來自有評論,何如超然物外,冷眼相看。這種歷史審視觀不免略染循環論的色彩,但就收尾而言,卻既不蕭瑟,亦不墮套,自有一種輕靈、冷峻的韻味。
王安石懷古詞《桂枝香》(登臨送目)深沉、有力,辛棄疾懷古詞《永遇樂》(千古江山)悲憤、壯烈,這與他們所處的時代、地位密切相關。本詞作者生活于封建社會崩潰前夕,看不到社會出路,對現實只能取超然世外的態度。同是登高懷古,同是以對自然物象的感受,反思人文歷史的變化,但各人心態不一,藝術著眼點不同,風格迥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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