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好問·木蘭花慢》原文賞析
孟津官舍寄欽若、欽用昆仲并長安故人
流年春夢過,記書劍、入西州。對得意江山,十千沽酒,著處歡游。興亡事,天也老,盡消沉不盡古今愁。落日霸陵原上,野煙凝碧池頭。
風聲習氣想風流,終擬覓菟裘。待射虎南山,短衣匹馬,騰踏清秋。黃塵道,何時了?料故人,應也怪遲留。只問寒沙過雁,幾番王粲登樓。
吳庠《遺山樂府編年小箋》謂此詞作于金宣宗興定六年(1222)。李欽若、李欽用兄弟都是詞人好友,于興定五年(1221)同登進士第。孟津,又曰盟津,在今河南孟縣南,相傳周武王伐紂,與諸侯在此會盟。
上片分兩層:前六句回憶少年時的歡快生活,后六句抒國破后的悲哀之情。發端總起一句“流年春夢過”,嘆息美好年華如春夢一般匆匆逝去。接著以“記”字領起,直貫以下五句,寫少年時讀書擊劍,隨養父元格到甘肅隴城一帶的游歷。當時,“對得意江山,十千沽酒,著處歡游”。詞人誕生在有“小堯舜”之稱的金章宗盛世,和平優裕的生活,給詞人幼小的心靈留下美好的記憶。想當年面對如畫江山,沽酒酣飲,裘馬清狂,春風得意,縱情歡游,真不知愁為何物。但是,自大安三年(1211)
詞人二十二歲起,蒙古大軍攻金,僅僅幾年時間,金朝的大片河山淪陷。詞人歷經憂患,在戰亂中死里逃生,遭受了國破家亡之悲(哥哥好古被蒙軍殺害)。上片的后半即直敘國難之痛。“興亡事,天也老,盡消沉不盡古今愁。”大自然是無情物,所以“天”無所謂“老”,可是詞人認為國難使“天”也“老”了,暗用唐人李賀“天若有情天亦老”(《金銅仙人辭漢歌》)詩句。天也老了,當然一切都消沉了,這“愁”是古今永遠不會休止的。歇拍“落日霸陵原上,野煙凝碧池頭”是“不盡古今愁”的照應和補充。霸陵,漢文帝的陵墓,在霸水流經的白鹿原上,離長安二十里。李白《憶秦娥》之“西風殘照,漢家陵闕”,就是寫的這個地方。“落日霸陵”使人聯想到歷史的興亡,使人感到人生功業的瞬息即逝。“野煙凝碧池頭”用王維故事。據宋計有功《唐詩紀事》等書記載:天寶十五載六月,安祿山叛軍入長安,玄宗奔蜀。詩人王維被叛軍所擄,拘于菩提寺中。一天,他的好友裴迪前去探望,說安祿山在凝碧池大宴,命原唐玄宗宮廷的梨園樂工演唱,梨園弟子們剛舉聲便一起淚下,樂工雷海青擲掉樂器,面向唐玄宗西去的方向大哭,被叛軍肢解于試馬殿。王維聽了大為感動,隨口吟成七絕一首:“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更朝天?秋槐葉落空宮里,凝碧池頭奏管弦。”詞人在此化用王維詩意,抒發自己對金朝舊都淪陷的悲痛之情。
換頭宕開一筆,泛寫一般士大夫在南遷后所表現出的無能為力的情緒。“風聲習氣想風流,終擬覓菟裘。”士大夫們都效法前人的風流習氣,找一個退隱的處所。《左傳·隱公十一年》:“使營菟裘,吾將老焉。”后世因稱退隱的處所為“菟裘”。但詞人不甘退隱,壯志不已。“待射虎南山”,用西漢李廣故事。《史記·李將軍列傳》:“家居數歲,……屏野居藍田南山中射獵。……廣出獵,見草中石,以為虎而射之,中石沒鏃,視之石也。……廣所居郡聞有虎,嘗自射之。”而“短衣匹馬,騰踏清秋”,則是描寫射虎的英武身姿。詞人別首《水龍吟》也有出獵的描寫:“少年射虎名豪,等閑赤羽千夫膳。金鈴錦領,平原千騎,星流電轉。”這里通過出獵的描寫,暗示自己雖有勇武壯志,卻無法施展才能。至此,聲情忽又一變,轉為衰颯黯淡:“黃塵道,何時了?料故人應也怪遲留。”這是詞人對現實的憤懣感慨。去年,詞人與李欽若、李欽用兄弟同登進士第,但卻沒被薦用。因此,詞人悲嘆:為功名而在黃塵道上奔走,何時才能結束?他們渴望為國效力,而今卻被一再耽誤,料想朋友也會為此感到奇怪。結拍“只問寒沙過雁,幾番王粲登樓”,沉痛之極。王粲是東漢末建安七子之一,有文才,生逢亂世,流寓荊州,但荊州牧劉表卻不予重用。于是他寫了一篇《登樓賦》,抒發壯志難酬的悲慨和懷鄉思歸的感情。這里用王粲登樓典故,蘊藉地表達了自己同樣的憂懷。“幾番”二字,強調登樓次數之多,使悲憤更深一層。全詞感情波瀾迭起,敘事與抒懷交融,用典貼切,使詞意更為精煉而深刻,風格豪邁而沉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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