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景祁·曲江秋》原文賞析
馬江秋感
寒潮怒激。看戰壘蕭蕭,都成沙磧。揮扇渡江,圍棋賭墅,詫綸巾標格。烽火照水驛。問誰洗、鯨波赤?指點鏖兵處,墟煙暗生,更無漁笛。
嗟惜,平臺獻策。頓銷盡、樓船畫鹢。凄然猿鶴怨,旌旗何在?血淚霑籌筆。回望一角天河,星輝高擁乘槎客。算只有鷗邊,疏葒斷蓼,向人紅泣。
此詞作于光緒十年(1884)深秋,馬江即閩江下游,又稱馬頭江,著名軍港馬尾即位于馬江口。張景祁作這首“秋感”詞時正當馬尾要塞之戰遭慘敗,清軍水師一敗至不可收拾。詞所抒述的沉痛的感慨主要是針對張佩綸的。張佩綸,字繩叔,一字幼樵,河北豐潤縣人,同治十年(1871)進士,光緒初年由侍講學士署左副都御史。中法戰事起,令張佩綸會辦海疆事務,協助何如璋督率福建海軍。法軍攻福州,何如璋一意望和,甚至隱匿法方約戰通知而不宣布,張佩綸原系一介文士,好大言而又狃于和議,臨戰應敵無方,致艦船、炮臺、船廠盡被摧毀,張氏倉猝遁逃,后被革職發配。對張佩綸的貽誤軍機招致慘敗的罪責,張景祁在詞中予以深刻的諷刺和鞭撻,表現了極大的憤恨。
“寒潮怒激”,首句即以“興”起之筆法表述了“怒”氣難扼,說寒潮怒激,實際是展示心潮的難平。“戰壘蕭蕭,都成沙磧”是寫實,當年苦心經營的海疆要塞敗后一片荒涼全成瓦礫。接著借《晉書·顧榮傳》的“麾以羽扇,其眾潰敗”和謝安臨戰時從容圍棋兩個典故,諷刺張佩綸等人以儒將自詡而麻痹應敵,以致釀成眼前“都成沙磧”的慘狀。“詫綸巾標格”的一個“詫”字實屬誅心之筆,辛辣老到又不聲色厲烈,最耐尋味。這種冷峻的筆法往往是紀事或諷喻之作中的關鍵。“烽火照水驛”句到片末,寫戰事未息,生民涂炭,士卒亦傷亡慘重,詞人幽憤難已,愴楚問天:有誰澄清橫流戰禍,洗刷恥辱啊?鯨波,大波巨浪。“赤”字形容海上戰火與血流。張景祁憂傷地感到,無人挽回戰局,放眼望去往昔戰場成了遍地廢墟。“更無漁笛”是人煙罕見的凄涼狀。
禍根在哪兒?禍首是誰呢?下片以“嗟惜”的嘆詞領起“平臺獻策”句,指斥了朝廷和議勢力。“平臺”,原系舊日紫金城內一處皇帝召見群臣的地方,借喻中樞,詞以此點明和議妥協以至戰敗,其因正在朝廷之上,由于權臣昏聵,“獻策”敗國,所以“頓銷盡、樓船畫鷁”,海防艦只全化為灰燼。畫鷁,船的別稱,古時在船首畫鷁鳥的像,故有此稱。而大批海軍官兵也喪身。《抱樸子》有“周穆王南征,一軍盡化,君子為猿鶴,小人為沙蟲”語,張景祁用此典顯然是吊唁中滲有崇敬意。據史料,這一戰役福建水師陣亡了近八百人,其中自然有張景祁故舊友好,從“血淚霑籌筆”的傷悼屯軍之機要地,到“回望一角天河”云云,當是對陣亡將士特別是昔日舊友的追懷,同時也寓有對臨陣脫逃的懦夫、庸臣的嘲諷。“星輝高擁乘槎客”句即指后者。結句用“算只有”三字強調戰事過后,朝廷上下對這一戰役之慘敗只作了輕描淡寫的獎懲文章,犧牲于前線的將士很快就被冷落了,恥辱也容易為厚顏者所忘卻。只有鷗邊的“疏葒斷蓼”這些凄艷如血似雪的水草,似在“向人紅泣”,還記憶著這段血與火的往事。鷗,水鳥,通常在詩詞中借喻野處的閑散客。結句點此字,還有作者的自喻意在內。
張景祁在《甲申志憤》等詩中寫過“向使重臣齊戮力”,就不會“野哭遍江村”這樣的話,他對“枕上行師多掣肘”的腐敗吏治和軍政極為憤慨,更為“坐視神州地,狼烽滿目青”而憂患痛苦。《曲江秋》等詞與他的詩同屬愛國的現實主義作品,張氏是個正直而有民族尊嚴感的詞人。
將傳統的詞的各種藝術表現手法與迅速反映時事,參與社會生活的內容結合為一,以舊體出新意,這是張景祁在晚清時期對詞的創作的一個新突破,也是一項貢獻。比起晦澀、曲隱,大量運用冷典僻字以至道藏釋典來,張氏無疑更值得稱贊。他的表現能力之強最集中的一點是能“化”,化舊格調舊體式而活力不減,表述新內容又不嫌生硬,不是外貼一串串新術語,這些特點,都應引起人們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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