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孟頫·江城子》原文賞析
水 仙
冰肌綽約態天然。淡無言。帶蹁躚。遮莫人間,凡卉避清妍。承露玉杯餐沆瀣,真合喚,水中仙。
幽香冉冉暮江邊。珮空捐。恨誰傳,遙夜清霜,翠袖怯春寒。羅襪凌波歸去晚,風裊裊,月娟娟。
水仙盛開于隆冬,以淺淺一盆清水貯之,纖塵不染,翠葉擁簇朵朵小巧的白花,體態婀娜輕盈,清香襲人。“水仙”之名,實在太富于詩意了,她莫非真是凌波仙子的化身?
此詞上片寫水仙的姿態及解水仙之名。冰肌玉骨,體態綽約,完全出于天然,既不濃妝艷抹重施鉛華,又不造作矯揉故作姿態,她既象《莊子·逍遙游》中“肌膚若冰雪”的藐姑射仙人,其儀態又如傅毅《舞賦》所描寫的“綽約閑靡,機迅體輕”那樣嬌媚。你看她,花瓣銀白數片,花蕊暈黃一點,素雅淡潔,有如嫻靜無言的處子。和風拂來,翠葉如帶,好似仙子舞帶蹁躚。宋王沂孫《慶宮春·水仙》就曾這樣描繪過: “明玉擎金,纖羅飄帶,為君起舞回風。” “遮莫”,盡教。“凡卉”,人間其他花卉如桃、李、杏,以至春蘭秋菊,海棠巖桂等。“清妍”,形容水仙清秀妍麗之質。人間花卉千萬種,而這些凡卉在水仙面前無不黯然失色,甚至自慚形穢,羞于和她爭妍了。“遮莫”二句,用夸飾手法,以人間凡卉來襯托、突出水仙之美人世所無。如果說“冰肌”三句是寫水仙的外貌姿態如仙,那么,“承露玉杯餐沆瀣”一句就是從內質來寫其仙姿了。“承露玉杯”,形容水仙之花,以其狀如杯,故稱玉杯。宋高觀國《金人捧玉盤·水仙》云: “杯擎清露。” “承露玉杯”,用漢武帝事。武帝造神明臺,“上有承露盤,有銅仙人,舒掌捧銅盤玉杯,以承云表之露,以露和玉屑服之,以求仙道” (《三輔黃圖》引《廟記》) 。“餐沆瀣”,見《楚辭·屈原〈遠游〉》: “餐六氣而飲沆瀣兮,漱正陽而含朝霞。”玉逸注引《凌陽子·明經》 “冬飲沆瀣。沆瀣者,北方夜半氣也。”此二事都與非人間的“仙”有關,不僅緊切水仙外態,尤切其內質,故曰“真合喚,水中仙。”楊萬里《水仙花》詩云: “天仙不行地,且借水為名。”似較平淡。
下片轉寫水仙之怨。薄暮,幾簇水仙冉冉開在江邊,幽香清淡,似有所待。“珮空捐”至篇末為詞人設想,之辭。《九歌·湘君》云: “捐余玦兮江中,遺余佩(一作珮)兮澧浦。”朱熹補注: “此言湘君既不可見,而愛慕之心終不能忘,故猶欲解其玦佩以為贈,而又不敢顯然致之以當其身,故但委之水濱,若捐棄而墜失之者,以陰寄吾意,而冀其或將取之。”此詞曰“空捐”,則明言所待之人不領吾意,不取吾珮。珮既不能傳情,有恨又無人可省。你看水仙那單薄的身子,由薄暮而及遙夜,清霜一層,顯得有點可憐兮兮的。“翠袖怯春寒”,杜甫《佳人》云: “天寒翠袖薄,日暮依修竹。”水仙又多么象“幽居在空谷”的絕代佳人,雖然在日暮、在遙夜中瑟瑟地凍著,滿懷幽怨,無人可省,但她清芬自守,不失雅潔。然而,“歲不可兮再得,聊逍遙兮容與” (《九歌·湘君》) 。歲不我待,時不再來,不妨在江邊水濱再逍遙容與、徘徊一陣,以盼其到來。然而夜色已遙,金波已淡,所待之人終于不來,我們詞中的這位水中仙子才不得不“凌波微步,羅襪生塵” (曹植《洛神賦》) ,飄忽而去,消失在娟娟明月,裊裊清風,無邊的夜色中。至于詞中的幽怨,是“寄哲王而不寤”,還是嘆人神之道殊,或者干脆就是一種難于言狀的男女之情,卻難于探求,似又不必勉強探求。
黃庭堅《王充道送水仙花五十枝,欣然會心,為之作詠》前二聯云: “凌波仙子生塵襪,水上輕盈步微月。是誰招此斷腸魂,種作寒花寄愁絕?”此詞下片和山谷詩相類,用的都是傳統的比興手法,只不過更為含蓄罷了。詞中的水仙完全被人格化了,詞人則把自己的情感移注花中。凌波仙子悄然水濱,盈盈風前,娟娟月下,無人賞其芬芳;滿懷幽怨誰省?水仙的幽怨實則是詞人的幽怨,花人合而為一,難辨彼此。如果說上片側重刻畫仙子之形質,那么下片就是刻意表現其精神了。若無上片形象而生動的鋪寫,只是一味取神遺形,恐怕就難免有如鐘嶸所說專用比興患在意深詞躓之弊。在詠物詞的鑒賞中,體物和寫志,不論是哪個方面,恐怕都不能只過分強調一方而忽略另一方,否則就會出現偏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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