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以寧·哨遍》原文賞析
送孫無言從廣陵歸黃山
為問先生,且住為佳,何事成歸計?卻道是、十載趁萍蹤,漫逍遙、蜉蝣天地。季主簾邊,韓休市上,閱盡人間世。便功業蕭曹,文章燕許,不過如斯而已。況他家、父子是和非,問商山、何與乃公事?白社遺民,黃冠故里,猶然遲矣。再莫羨、揚州佳麗,負了山靈誓。閣梅堤柳,當年幾下蕪城淚。繡瓦宮娥,銀床賓客,只今名姓誰為記?天臺可賦,蘇門堪嘯,奚必江東虎視?把芒鞋整頓,歸來閑憩。向軒皇、鑄鼎舊高臺,餌丹砂、身名俱避。有時來往空庭,一二莊生老子。倘教他日,少微星耀,天上來征處士。好教童子護柴門,道先生、高眠未起。
詞調《哨遍》一作《稍遍》,最早見于《東坡詞》,后王安中、曹冠、辛棄疾等皆有所作,然而各家體制,平仄用韻頗有出入。此調字數較多,而諸家不同,很難以一闋為準。但在寫法上有相同點,“其體頗近散文”(《詞譜》卷三九)。從蘇軾的《哨遍》“為米折腰”和辛棄疾的“一壑自專”來看,純用散文體。董以寧這首詞也體現了散文化的特點。
詞題中的“孫無言”,即孫默,字無言,安徽休寧縣人。自號浮庵子。客居廣陵,貧而好客,其歸黃山時,海內學人以詩文贈行。董以寧與孫無言交往甚密。據楊岱《蓉渡詞序》云:“往歲吾友孫無言,稱毗陵董文友先生有弟子數百人,談經不輟。……他日無言出董子《蓉渡詞》讀之,何其嫣然以媚,婉約而多思也。”因此作者特地為孫無言歸黃山而寫下了這首長篇詞作。
“為問先生,且住為佳,何事成歸計?”開頭三句既扣住詞題送行,又對他的毅然歸黃山表示不太理解。接著運用一系列典故,多層次地展現他的身世、才華以及歸隱的事態。
第一層寫他的身世,十年浪跡廣陵(今揚州),閱盡人間世態。“季主簾邊”,季主,即司馬季主,楚國人,占卜于長安東市。“韓休市上”,韓康,字伯休,一字恬休,后漢京兆霸陵人。常采藥名山,賣藥長安市,三十余年,口不二價。有位女子前來買藥,康守價不二。女子怒曰:“公是韓伯休耶,乃不二價乎?”康嘆口氣說:“我本欲避名,今小女子皆知有我焉,何用藥為?”乃遁入霸陵山中。漢桓帝厚禮征聘,中途逃遁而不復出。事見《后漢書·韓康傳》。
第二層寫他的才華出眾而不為世所用。這里詞人用了兩個典故,一是“功業蕭曹”,指蕭何與曹參。漢高祖劉邦開國以功臣蕭何為相,蕭何死后,曹參繼為相國。后稱蕭、曹為功臣之冠。二是“文章燕許”。唐玄宗時張說與蘇颋,俱以文章著稱。因張說封為燕國公,蘇颋封為許國公,時號“燕許大手筆”,簡稱“燕許”。見《新唐書·蘇颋傳》。
第三層意思是委婉地指出他久有歸隱之意。這里用了三個典故。一是“問商山”。商山,在陜西商縣東。相傳秦末四皓,即東園公、綺里季、夏黃公、甪里先生四人為避秦亂隱居于商雒山中。二是“白社遺民”。白社,在河南偃師縣。《抱樸子·雜應》:“洛陽有道士董威輦常止白社中,了不食,陳子敘共守事之,從學道。”后稱隱士所居為白社。三是“黃冠故里”。黃冠,原指道士之冠,后為道士的別稱。以上所寫的商山、白社、黃冠都與隱者道士相關連,然而詞人緊接著以“猶然遲矣”收束上闋。這與鄒程村《揚州慢·廣陵送孫無言歸黃山》上片“況山中、猿鶴思君,何必徘徊”的收結筆法相接近,而情思尤為婉轉。
換頭“再莫羨、揚州佳麗,負了山靈誓”兩句,承上啟下,點出孫無言浪跡揚州。山靈,指山神。他曾向山靈發過誓言,表示十年歸來。鄒程村《揚州慢》詞中也有“向山靈寄語,十年清夢歸來”之語。“閣梅堤柳”以下數句,描寫當年流落揚州的情景。“蕪城”,即廣陵城,故址在揚州江都縣東北。此指揚州。“繡瓦”,有彩色的瓦。這里多少辛酸的眼淚,沖淡了對繁華的揚州的羨慕與留戀。
“天臺可賦”三句轉入寫山林逸趣。天臺,天臺山,在浙江天臺縣北。據《太平廣記》所載,相傳漢時劉晨、阮肇兩人入天臺采藥,山路遙遠,不得即返,后在山中遇見仙女。“蘇門堪嘯”,此蘇門指山名,在河南輝縣西北。據《晉書·阮籍傳》,晉孫登與阮籍相會于蘇門山,阮籍與孫登商略終古以及棲神道氣之術,而孫登皆不應,并長嘯而退。既然有天臺可賦,蘇門堪嘯,何必死盯住這塊江東之地的揚州古城呢?“把芒鞋整頓”以下數句,描述遁入山林的情趣。“軒皇”,指黃帝軒轅。董元愷《念奴嬌·送孫無言歸黃山和顧庵先生韻》有“鑄鼎高臺何處是”的詞句。這里用軒轅鑄鼎和道家煉丹兩個不同范疇的內涵,表明他對名與身采取了避世脫俗的心態,猶如同莊生、老子那樣主張一切順從自然。“少微”,星名,一名處士星,今屬獅子座。后人常用來比喻處士。這里是寫即使他日有征招處士的時機,先生也會高眠不起的。這與篇首問歸相接應,章法完密,耐人玩味不盡。
這首長篇送別詞,與一般寫景抒情的手法不同,而是采用散文化的筆調,以黃山招隱之意為主,展開鋪敘。作者運用大量典故,融入詞章,暗中呼應,以表達自己的情意,而且行文用筆緊扣住孫無言的生平事跡,婉轉曲折,別有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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