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都剌·水龍吟》原文賞析

贈友

王郎錦帶吳鉤，醉騎赤鯉銀河去。絳袍弄月，銀壺吸酒，錦箋揮兔。禿鬢西風，短篷落月，東吳西楚。悵丹陽郭里，相逢較晚，共剪燭，西窗雨。

文采風流俊偉，碧紗巾掛珊瑚樹。出門萬里，掀髯一笑，青山無數。揚子江頭，凍沙寒雨，暮天飛鷺。待明朝酒醒，金山過，瓜洲渡。

這首贈友詞的寫作年代和背景，均不詳。據詞末“金山過，瓜洲渡”的提示，可能是作者晚年飄泊江南時所作。詞中極口稱贊友人是位英姿勃勃、豪情逸志、文采風流的俊杰之士，感嘆于自己投老江湖的失意，同時表達了兩人相見恨晚之意。

上片“王郎錦帶吳鉤”五句，寫友人。“王郎”，指東晉王凝之。謝道韞初嫁王凝之時，曾贊嘆說：“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 (《晉書·王凝之妻謝氏傳》) 后泛指俊杰之士，這里特指這位友人?！皡倾^”，春秋時吳國所出的寶刀。這第一句描繪了友人衣飾的華美和佩刀的名貴，以烘托其英俊豪逸的不凡形象?！白眚T赤鯉”，相傳劉宋時，康王的琴師琴高得了神仙之術，入涿水取龍子。他的弟子曾見他騎赤鯉出入涿水中。(朱長文《琴史》)這里是形容友人醉態之逸，如同琴高得仙騎鯉那樣飄然超忽?！敖{袍弄月”是用李白的典故。相傳李白曾身穿宮錦袍，月夜舟游采石磯，醉中去捉江中之月。絳袍，紅色的錦袍。這里是寫友人醉后的天真狂態?！般y壺吸酒”，指不用酒杯，就著壺飲酒，突出友人的狂放不拘和豪飲海量?！板\箋”則寫暢飲之后，趁醉揮筆賦詩。“兔”，指兔毫，代稱毛筆。這五句中，連用幾個典故，把友人比作風姿卓絕的王凝之，飄逸成仙的琴高和狂放率真的李白，從儀態、個性、志趣等各個角度極贊友人的俊秀豪逸，不同凡人。而中心又圍繞一個“醉”字，暗點出離宴這一作詞的特定場景。

接下“禿鬢西風”三句，轉寫自己。謂自己的衰發在西風中篷散蕭颯，月落時分乘著短篷小船，輾轉吳楚之間?！皭澋り柟铩彼木?，寫作者和友人初會暢敘。丹陽，縣名，今屬江蘇。郭，城郭。前兩句寫兩人在丹陽城里初遇，有相見恨晚之意。言“悵”不言“欣”，反映兩人恨不相見于少年，以致大半生不得為友的遺憾心情，更突出彼此的意氣相投。后兩句寫兩人雨夜臨窗而坐，剪燭夜談。剪燭，剪去已燃燒過的燭線，使燭光發亮。這兩句脫胎于李商隱《夜雨寄北》中“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但李詩原句是未逢之前設想相逢之樂，這里是描寫丹陽相見時的情景，著力渲染會面氣氛的融洽和深談的親密。

過片“文采風流”兩句，又寫友人?！吧汉鳂洹?，原語出自杜甫《送孔巢父謝病歸游江東兼呈李白》中的“釣竿欲拂珊瑚樹”?？壮哺冈缒暝c李白等六人隱居山東徂徠山，并稱“竹溪六逸”。杜甫此句是喻指孔巢父欲入海求仙 (珊瑚樹生海中) ，薩都剌的這兩句，前句贊友人外表氣質的俊美，后句贊友人也有孔巢父那樣遺世獨立的清高志向?！俺鲩T萬里”三句，則又寫作者自己離家在外，不遑居處，面對無數青山，不禁掀髯開懷，暫忘飄泊之苦?！俺鲩T”既可指作者遠離家園，已處在他鄉作客之中; 也可以聯系下文，特指自己將別友人，再登旅途，是一個將行的“別中之別”。緊接“揚子江頭”三句即點明離別的地點和時間，生動地描繪了深秋暮色中的長江景觀： 沙岸凍結，寒雨絲絲，暮色茫茫，飛鷺點點，一派蕭瑟，為離情設色造景。結尾“待明朝酒醒”三句，寫自己醉別友人，設想酒醒后已過金山，直達瓜洲渡了。金山，今屬鎮江，三面環水，突出江中 (元時為長江中小島，與陸地不相連) 。瓜洲渡，今屬江蘇儀征，在鎮江對岸。按作者離丹陽，由大運河西北行至金山，再越長江到瓜洲渡。結尾三句與柳永《雨霖鈴》“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是同一構思，都以景遷地異來渲染離別后悵然若失之感，只是柳詞寫得凄艷哀婉，此詞則以樸素沉郁見長。據《水龍吟》詞牌正例，“金山”下尚缺兩個字，現暫作另一體標點。

這首詞在內容上說，上片主要寫初會，下片寫乍別; 但在時間上卻是同一的，上片寫友人的醉態，兩人的聚談，實是離宴情景，上片的“短篷”和下片的“揚子江頭”也是相互呼應的。

這首詞在贊美友人的同時，還塑造了一位自我形象。這里作者巧用了對寫手法。上、下兩片，均是先友后己。從藝術手法上看，寫友人寫得很實，儀表衣飾，醉容狂態，鋪寫細膩;而虛寫自己，除了“鬢”“髯”之外，更多地是通過自然景色來襯出自我形象的情性。從形象內涵上看，友人風流倜儻，飄然不群，作者自己衰鬢蕭散，飄泊困頓，反差強烈，這是反比; 但兩人卻又一樣的胸襟開闊，性格豪爽。友人的豪爽，前述已詳; 作者的豪爽，著墨不多，主要體現在“掀髯”一舉之中。此舉實現了作者雖處飄泊失意之境，卻仍不減豪情不失灑脫，與造化自然心契神合的性格，這使“禿鬢西風”所象征的衰老困窘的形象也由此平添幾分桀驁不馴的色彩。共同的豪爽灑脫的性格正是兩人一見如故的友誼的基礎。這種對寫手法，既是以己襯人，贊美了友人，歌頌了友情，突出了主旨; 同時又暗暗轉換主旨，表明了自己在顛沛困躓生涯之中豪情依舊、不作兒女之態的氣度和個性，從而有了雙重主旨： 贊友與明志。

另外，這首詞用典多而熨貼，毫無饾饤堆垛之弊; 善繪景色，設制氛圍，如“短篷落月，東吳西楚”，“共剪燭，西窗雨”，“凍沙寒雨，暮天飛鷺”等，移情入景，為抒情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