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瑾·金縷曲》原文賞析
送季芝女兄赴粵
凄唱《陽關》疊。最傷心、渭城風雨,灞陵柳色。正喜閨中酬韻事,同憑欄干佇月。更訂了、同心蘭牒。笑倩踏青攜手處,步蒼苔、賭印雙弓跡。幾時料,匆匆別? 羅襟淚漬凝紅血。算者番、愁情恨緒,重重堆積。月滿西樓誰伴我?只有簫聲怨咽。恐夢里、山河猶隔。事到無聊頻轉念,悔當初、何苦與君識。萬種情,一枝筆!
這是一首送別詞。是秋瑾少女時期的作品,約寫于光緒二十一年(1895)清明節(jié)后不久,當時她正侍其父居湖南長沙。題目中的“季芝”,即吳季芝,廣東人,時為秋瑾鄰居,是秋瑾最要好的女友之一。秋瑾在詩詞中多次寫到她,如此詞之后就有《寄季芝》(三章)、《清明懷友》、《季芝姐以詩相慰次韻答之》等。“女兄”,即姐姐。詞人與吳季芝結拜為姐妹,故有此稱。
詞的上片寫離別之痛。分三層意思。“凄唱《陽關》疊。最傷心、渭城風雨,灞陵柳色”。“《陽關》疊”,即《陽關三疊》,又名《陽關曲》,著名的送別曲。“渭城”,本指咸陽,詞中指離別之地。這一句從《陽關曲》亦即唐王維《送元二使安西》詩“渭城朝雨裛輕塵”句中化出。“灞陵”,在長安(今西安市)東,附近有灞橋。橋邊柳樹很多,古人送客至此,折柳贈別。詞中指分手處。這第一層意思是:季芝姐要回故鄉(xiāng)了,我凄慘地唱起了送別歌曲;分手處楊柳依依,風雨迷濛,想起古人折柳送別的習俗,倍感傷心。這三句落筆破題,連用三個與送別有關的典故,委婉含蓄,形象地道出了離別之痛。“正喜閨中酬韻事,同憑欄干佇月。”“酬韻”,按韻作詩填詞以唱和。“佇月”,久立望月。這兩句是說:我正為自己在閨閣中與季芝姐詩詞唱和,憑欄賞月,而感到愉悅。“更訂了、同心蘭牒。”“同心蘭牒”,猶如同心蘭譜,即金蘭譜,或稱金蘭簿。這句意為:又加上我與她訂了同心蘭譜,結為姐妹。“笑倩踏青攜手處,步蒼苔、賭印雙弓跡。”“笑倩”,笑靨美好貌。《詩經·碩人》:“巧笑倩兮。”“踏青”,春天到郊外游覽。舊俗以清明節(jié)為踏青日。詞人同時所寫的《踏青記事》詩四章,中有“西鄰也為踏青來,攜手花間笑語才”,當指此事。詞人在長沙不到一年,據其婚后所寫的《清明懷友》詩“年年乏伴徒呼負,幾度臨風憶季芝”,可知此詞寫于是年清明節(jié)后不久,季芝時為其鄰居。“弓跡”,女子足跡。舊時女子纏足,腳成弓形,故稱之。兩句寫詞人與季芝興高采烈,攜手踏青;故意走在蒼苔之上,相互賭賽,看誰的足印更清晰,更漂亮。一個“賭”字,十分風趣地再現(xiàn)了她們調笑嬉鬧的情景。少女的調皮情態(tài)、活潑個性活現(xiàn)紙上,如在目前。以上第二層,鋪敘詞人與季芝志趣相同,交往甚密,友情歡洽的一連串賞心悅事,意在反襯其離別之凄苦。詞人沉浸在友情的歡樂中,怎么也料想不到轉眼間就匆匆分別:“幾時料,匆匆別?”突如其來的消息,出乎意料的打擊,歡情如此短暫,頓時使詞人悲傷欲絕。此為第三層。
下片寫別后之苦。亦分為三層:“羅襟淚漬凝紅血,算者番、愁情恨緒,重重堆積。”分別之際,淚水浸透了衣服的前襟,料想這番離愁別恨,重重疊疊,將長久地積壓在心里。第一層三句承上啟下,極力渲染離情,同時又巧妙暗示了別后將心顏不開。“月滿西樓誰伴我?只有簫聲怨咽。”“月滿西樓”,用李清照《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詞中“雁字回時,月滿西樓”成句。兩句意思是,滿樓月色,皎然照人,可嘆好友離去,無人共賞;惟有獨坐,吹簫解悶;那簫聲絲絲縷縷,幽幽咽咽,斷續(xù)不居,隱顯如泣,反而倍添憂愁。蘇軾在《前赤壁賦》中對簫聲有過絕妙的形容:“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裊裊,不絕如縷。”詞人用簫而不用笛,極為精到。而“怨咽”兩字,更是傳盡了簫之神韻,人之心境。西樓人月,相對不眠;月凄迷,人悵恨,簫怨咽,情景交相引發(fā)。接下來一句:“恐夢里、山河猶隔。”言見面不能,只有托于夢中相會;但又擔心千山萬水,重重阻隔,連這小小的心愿都不能實現(xiàn)。寫思念之切,極深刻,又極含蓄。“事到無聊頻轉念,悔當初、何苦與君識。”一個人獨處深閨之中,無人共語,冷寂凄清;百無聊賴之際,不時閃現(xiàn)許多念頭:既有今日,何必當初?還不如不相識為好,省卻這綿綿離思,不盡煩惱。這句刻劃別后的心理活動極為真切。舊時女子交往本來就多限制,能得一、二女友相伴互慰,實乃快樂之事。一旦離別,形影相吊,其悲傷情緒難以言喻。一個“悔”字,看似無情,實含深情。以上為第二層,以虛筆轉折,設想別后。“萬種情,一枝筆”。離情別緒千絲萬縷,剪不斷,理還亂,惟有借這支筆來傳達,靠這首詞表心跡。結尾兩句,筆鋒回到目前,以“一”對“萬”,總攬別情,又留下詞外余味。此為第三層。這首詞上片實寫,下片虛擬,層次井然,曲折有致,寫得哀婉凄切,深情脈脈,真摯感人,是秋瑾前期詞的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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