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廷堪·雨霖鈴》原文賞析
真州城南訪柳三變墓,詢之居人并無知者
秋容初肅。向城南道,細訪幽躅。春風柳七曾吊,尋仙掌路,親攜醽醁。欲酹秋墳,寂寞處、應(yīng)薦寒菊。更喚取、誰按紅牙,唱徹當年曉風曲。
那知望、古空縈目。剩凄迷、野草年年綠。無人解道陳跡,惟只見、亂鴉相逐。指點吟魂,一縷斜陽、掛在疏木。但悵望、無語江潮,暗打寒山麓。
關(guān)于柳永(初名三變)的死葬墓地,從來說法不一。宋朝人葉夢得《避暑錄話》說,“死,旅殯潤州(今江蘇鎮(zhèn)江)僧寺,王和甫為守時,出錢葬之。”曾敏行《獨醒雜志》說,“既死,葬棗陽縣(在襄陽東)花山,遠近之人,每遇清明日,多載酒肴飲于耆卿墓側(cè),謂之吊柳會。”祝穆《事文類聚》說:“流落不偶,卒于襄陽(今湖北襄樊)。死之日家無余財,群妓合金葬之于南門外。每春日上冢,謂之吊柳會。”清初人王士禎《漁陽山人精華錄》始說: “柳七葬真州(今江蘇儀征)仙人掌,仆嘗有詩云: ‘殘月曉風仙掌路,何人為吊柳屯田。’”凌廷堪曾于“己亥(這一年他二十三歲)秋客真州”,是詞乃作于此時。凌氏少年業(yè)賈,青年習詞曲,因恥于與人爭利,而矢志向?qū)W,于二十三歲出游儀征,二十五歲在揚州參予巡鹽御史伊齡阿主持的刪訂戲曲的業(yè)務(wù)。由此看來,凌氏之訪柳墓乃是出自對詞人柳永的尊崇與同情,非同于一般的尋幽訪古。詞調(diào)取《雨霖鈴》,是有意附合柳詞。
詞的上片是懷著崇敬之心尋幽訪古,充滿著對詞史上著名詞人濃厚的向往之情。“秋容初肅”,秋天開始顯露它清爽的風姿。點出秋季,除了是尋訪時間的特定之外,更顯出一種嚴肅的氣氛,因而暗示不同于傳說中的春天游樂性的“吊柳會”。“向城南道,細訪幽躅。”面向著城南的道路,仔細地尋訪詞人幽渺的遺跡。(躅,跡也) 。城南道是得自傳聞的方向線索,宋人書輾轉(zhuǎn)記錄是說柳墓葬襄陽南門外。清初人王士禎始言柳墓在儀征仙掌路,然而不知所本。凌氏自然是尊從王說而進行探訪的。近人張宗橚于《詞林記事》按語中曾證實“今儀征西,地名仙人掌。”凌氏熟悉詞曲文獻,他應(yīng)該知道這些傳說的虛幻性,因此明知不可而為之,益見其思古幽情之純真深切。“春風柳七曾吊,尋仙掌路,親攜醽醁。”宋朝人昵稱柳永為“柳七”,他死后人們于清明節(jié)為他上墳舉行“吊柳會”。凌廷堪當時這位年輕的詞曲作者,來到儀征這古真州之地,也親自攜帶著醽醁(líng lù)美酒,尋訪著柳墓所在的仙掌路,意欲效仿古風,祭奠這位詞史名家。“欲酹秋墳,寂寞處、應(yīng)薦寒菊。”準備以酒酹(lèi)地灑在冷清寂寞的荒墳之上時,更想到應(yīng)該 “一盞寒泉薦秋菊”,要獻上一束凌風傲霜的菊花。這里透露著年輕詞人對歷史人物的尊敬,它不同于一般都人仕女的游樂。“更喚取、誰按紅牙,唱徹當年曉風曲。”在這深沉的緬懷之中,更應(yīng)該邀請誰來,打起紅牙拍板,深情地唱起那支“楊柳岸、曉風殘月”的動人心弦的歌曲呢? “十七八女郎,拍紅牙板,歌楊柳岸、曉風殘月。” (《吹劍錄》)是柳永當代人對柳詞風格形象的贊喻,它標幟著這種風格是詞曲文學之正宗。這種風格,幾百年來一變再變,但始終影響著詞曲文壇。
詞的下片是說訪古未果,空留一片愁悵。“那知望、古空縈目”,這是一派失望的口氣,但這種訪古失望的愁悵,比容易滿足的輕喜要更有意味。“那知望”指在仙掌路上尋尋覓覓的躑躅瞭望,“空縈目”說沒有柳墓,只有一派荒涼的景象縈繞人眼。“剩凄迷、野草年年綠”,詞人也許根本就沒有留下什么墳?zāi)梗褪橇粝乱不氖彑o尋了,只剩下凄涼迷人的野草一年一綠,供后人踏青尋幽。“無人解道陳跡,唯只見、亂鴉飛逐。”實地詢問,沒有人能解說一下文獻和傳說中柳墓的古跡之所在,所見的是烏鴉的滿天亂飛。“指點吟魂,一縷斜陽掛在疏木。”在這荒涼的景象中,指點出詞人靈魂之所在的,是一縷掛在稀疏林木上西下的夕陽。“但悵望、無語江潮,暗打寒山麓。”最后的結(jié)尾,是作者尋幽訪古失敗的悵望。這種悵望是藉助無語如噎的江潮,暗暗拍打著荒涼的山麓這樣冷漠的意境表達的。這是下一代詞人的吟魂之所系,而其淵源之所自,在他所追慕的前輩名作中,正是不乏范例 : “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真州地處江北岸,茫茫煙波,沉沉楚天就是詞人吟魂的歸宿,何墳?zāi)怪?
這是一首吊古詞,而所吊的又是一位詞人。因此,正可以看到這首詞的詞風、詞藝上所受柳詞的影響。柳詞是詞曲文學之初祖正宗,蘇辛是其一變,姜張是其再變,清詞則號稱“中興”。凌氏作此詞時尚未名家,而此詞卻開創(chuàng)著一家清詞的道路。詞曲文學不斷地發(fā)展,正是歷史的進步。不廢江河萬古流,但其淵源所自,卻是需要代代相傳,不斷地尋幽探勝,不斷地追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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