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孫遹·畫屏秋色》原文賞析

蕪城秋感

野照蕪城夕。送遠目、云水蒼茫無極。瓊?cè)锵氵b，青樓夢杳，玉鉤人寂。何處認隋宮?見衰草寒煙堆積。攢一片，傷心碧。聽柳外哀蟬，風高響殢， 如訴興亡舊恨， 聲聲無力。

今昔， 可勝凄惻，莫重問、錦帆消息。竹西歌吹，淮南笙鶴，盡成陳跡。輕眼又西風，辭巢越燕還如客。落葉千重蕭槭。萬事總銷沉，惟有清江皓月，曾照昔人顏色。

此詞為作者秋日登蕪城有感而作?！笆彸恰保懦敲?，即廣陵城。故城在今江蘇江都縣境。西漢吳王劉濞都此，筑廣陵城。南朝宋竟陵王劉誕據(jù)廣陵反，兵敗死，城色荒蕪，鮑照作《蕪城賦》諷之，因名蕪城。秋原荒涼，夕陽西下，極目遠望，水連天，天連水，蒼?？臻?，不見邊際。起三句寫景，由近及遠，層次井然，而且形象映現(xiàn)出一個人佇望時的情景，給人以清疏高遠之感。接著由物而思及人事?！碍?cè)铩?，古代傳說中瓊樹的花蕊。或喻珍美之花?；蛑^瓊?cè)锛喘偦?，則為花木名。李白《秦女休行》： “西門秦氏女，秀色如瓊花?！笨傊@里是以瓊?cè)?(花) 喻美麗的少女。“青樓”，豪華精致的樓房。指顯貴家之閨閣，或指妓院。在這里既非顯貴之家，亦非指妓院。它上聯(lián)“瓊?cè)铩保聮臁坝胥^” ?！坝胥^”，地名。有二： 一在今江蘇銅山縣南戲馬臺下(見馮翊《桂苑叢談·賞心亭》) ; 一在今揚州。陳師道《后山詩話》： “廣陵亦有戲馬臺，其下有路，號 ‘玉鉤斜’ 。”相傳為隋葬宮女處。這里指后者。實際是說居“青樓”者，生時有“瓊?cè)铩敝? 死葬“玉鉤”之地。從 “香遙”、“夢杳”、“人寂”等字樣可以看出，這是感嘆“繁華事散”、“流水無情”，那些不幸的宮女們早已長埋地下。故接云： “何處認隋宮?見衰草寒煙堆積?！薄八鍖m”，指在江都的行宮。據(jù)《通鑒》，大業(yè)元年，隋煬帝楊廣“自長安至江都，置離宮四十余所”。大業(yè)十二年南巡至江都，沉湎酒色，無意北歸，十四年為禁軍將領(lǐng)于文化及等縊殺于宮中。如今隋宮不見，只剩下荒煙野草?！岸逊e”，形容其多。這兩句頗類李白《登金陵鳳凰臺》： “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昔日的宮苑，如今已是一片荒寒景象。這時只覺無限傷情麇集心頭。“傷心碧”，一如李白《菩薩蠻》 “寒山一帶傷心碧”，這里的“衰草寒煙”同樣使人無限惆悵。接著借蟬興懷。蟬曰“哀”，似比寒蟬尤為凄切。駱賓王《在獄詠蟬》云：“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易沉”，畢竟有聲;而“響殢”，則是說發(fā)聲極其困難以至發(fā)不出來?！皻彙?tì)，滯留。從那極其微弱的聲音里，作者敏銳地意識到： “如訴興亡舊恨，聲聲無力?！笨磥聿⒎侵皇堑豕帕?

“今昔”，本義現(xiàn)在和從前，但這里是憶昔思今的意思。以此兩字，緊聯(lián)下句“可勝凄惻”，可見作者并非只是吊古，也含有感今。接敘三件歷史故實。“錦帆”，錦制的船帆。但此處專指隋煬帝事。宋人《開河記》載： “龍舟既成，泛江沿淮而下，……時舳艫相繼，連接千里，自大梁至淮口，聯(lián)綿不絕。錦帆過處，香聞百里。” “竹西”，古亭名。杜牧《題揚州禪智寺》：“誰知竹西路，歌吹是揚州?！焙笕艘蛴谄涮幹裎魍ぃ置璐低?，在揚州府甘泉縣(今江蘇揚州市)北?！盎茨象销Q” ，原注：“淮南笙鶴用高駢事。”高駢，唐僖宗時劍南、鎮(zhèn)海、淮南節(jié)度使。后割據(jù)一方，坐守揚州?！坝诟趧e建道院，院有迎仙樓、延和閣，高八十尺，飾以珠璣金鈿。侍女數(shù)百，皆羽衣霓服，和聲度曲，擬之鈞天。”(《舊唐書》卷一八二) 以上三事，或以豪奢華麗勝，或以景物清幽勝，作者說“莫重問”，因為 “盡成陳跡”了! 吊古之情，溢于言表。

再就此刻“送遠目”的景況說：西風颯颯，秋意已深，越燕要飛走了，還生疏如客人。這樣說似為了增添凄涼色彩?！霸窖唷?，燕之一種。巢于門楣上，作巢極淺。而這時千山落葉，萬木蕭疏?！伴省?，樹枝光禿貌。潘岳《秋興賦》： “庭樹槭以灑落兮，勁風戾而吹帷?！崩钌谱ⅲ骸伴剩罩病薄Ｗ詈笤侔l(fā)之以感慨： 人間萬事銷沉無跡，只有“曾照昔人顏色”的“清江皓月”，不會破滅變化，還象往日里一樣。

古人有謂： 此詞" “可敵蕪城一賦”。鮑照的《蕪城賦》雖有悲涼消沉的一面，但它含思雋永，表明武力和地勢之不足恃，統(tǒng)治者雖千方百計希望長治久安，結(jié)果仍不免滅亡。而此詞則有其短處，乏其長處。不過，彭孫遹生當順治末、康熙初，去明亡未遠，發(fā)思古之幽情，卻不免也有“訴興亡舊恨”之意吧。

《續(xù)修四庫全書延露詞提要》有云： “其失也不純?！比绻安患儭迸c蕪雜近義，從此詞含意和用典的重復看，似有此病，所幸詞人還是筆尖帶有感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