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宗儀·木蘭花慢》原文賞析
次胡筆峰遷居韻
占中山一隩,云暗靄,水縈紆。便小理蔬畦,深鋤菊圃,細甃花衢。平生幾番卜隱,到而今、方稱列仙臞。問字溪翁載酒,執經弟子將車。猗歟。心跡混樵漁,安用絕交書?向石上圍棋,松陰搗藥,樂意偏殊。當年輞川圖畫,有林泉、如此更何如?旋買良田種秫,只知吾愛吾廬。
這是一首唱和詞。胡筆峰,事跡不詳,看來也是個隱士。胡氏遷居,作詞記之(詞已佚),陶宗儀則步韻奉和。這首詞雖是寫友人的隱居生活,贊美他淡泊的志趣、曠達的胸襟、高潔的人格,但其中顯然也深深地打上了詞人自己生活和思想的烙印。詞人所著《輟耕錄》卷十五中,有這樣一段文字:“余家深山之中,每春夏之交,蒼蘚盈階,落花滿徑,門無剝啄,松影參差,禽聲上下。午睡初足,旋汲山泉,拾松枝,煮苦茗啜之,隨意讀《周易》、《國風》、《左氏傳》、《離騷》、《太史公書》及陶、杜詩,韓、蘇文數篇。從容步山徑,撫松竹,與麛犢共偃息于長林豐草間。坐弄流泉,漱齒濯足。既歸竹窗下,則山妻稚子作筍蕨,供麥飯,欣然一飽。弄筆窗間,隨大小作數十字;展所藏法帖,墨跡、畫卷縱觀之;興到則吟小詩,或草《玉露》一兩段,再烹苦茗一杯。出步溪邊,邂逅園翁溪友,問桑麻,說粳稻,量晴校雨,探節數時,相與劇談一餉。歸而倚杖柴門之下,則夕陽在山,紫綠萬狀,變幻頃刻,恍可人目;牛背笛聲,兩兩來歸,而月印前溪矣。”這里描寫的隱居環境、生活、情趣,均是詞人自己的,但又無不一一體現在這首寫胡氏隱居的詞中。
詞以景色渲染起筆,“占中山一隩,云暗靄,水縈紆。”“中山”,安徽宣城、江蘇溧水皆有之,未知孰是。“隩”,四方可居之地。開頭三句描繪胡氏遷居之地幽美的環境:青山環抱,土地平曠,云霧繚繞,綠水縈紆,直是一個世外桃源。“便小理蔬畦,深鋤菊圃,細甃花衢。”“便”,就。遷居停當,立即著手整理家園,房屋前后,精心規劃。一“便”字,生動地表現了友人遷居的喜悅,躬耕的勤勉。“平生幾番卜隱,到而今、方稱列仙臞”。謂此前,友人曾多次考慮過隱居之事,但直到今天,才在這塊樂土上了卻心愿,堪稱神仙中人了。兩句刻畫友人夙志既遂、洋洋得意之心態,十分傳神。“問字溪翁載酒,執經弟子將車。”“問字”、“載酒”本為兩件事,典出《漢書·揚雄傳》:揚雄“家素貧,嗜酒,人稀至其門。時有好事者,載酒肴從游學。”又:“劉棻嘗從雄學作奇字。”后遂用作一典,宋黃庭堅《謝送碾壑源揀芽》詩有:“客來問字莫載酒。”“執經”句,《漢書·于定國傳》:于定國“乃延師學《春秋》,身執經,北面備弟子禮”。這兩句寫胡氏隱居生活的又一面,即在躬耕的同時,還教授自給,以其學問之高,遠近自有許多人來向他討教,做他的門生。
換頭“猗歟”兩字,是對胡氏其人、隱居其地發出的由衷贊美,猶言“美哉”,行文之用,承上啟下,既總結上片的敘事寫景,又開啟下片的言志抒情。“心跡混樵漁,安用絕交書?”高度評價胡氏絕意仕途、鄙視功名、樂居田園、與樵夫漁翁為伴、淡泊寧靜的高尚志趣。“絕交書”,用晉人嵇康事。在詞人看來,嵇康隱居,仍有做大官的朋友山濤來薦他出仕,平地波瀾,以致他不得不費心寫那一篇《與山巨源絕交書》,加以拒絕;而胡氏不求聞達,連薦舉之人都不會有,何用寫絕交書?這樣的隱居才稱得上真隱。“向石上圍棋,松陰搗藥,樂意偏殊。”贊胡氏過著神仙的生活,雅趣遠非塵世中人所能企及。句中暗用晉代王質觀仙人弈棋、唐代裴航藍橋搗藥遇仙之神話傳說,與上片之“列仙臞”相呼應。“當年輞川圖畫,有林泉、如此更何如?”回扣開頭三句,用唐代王維山水名畫《輞川圖》(輞川,是王維隱居處)比喻胡氏隱居處景色之美。一丘一壑,茂林清泉,世上罕見其匹。“旋買良田種秫,只知吾愛吾廬”,上句用南朝梁蕭統《陶淵明傳》中陶淵明以俸田種秫,釀酒供醉之事。下句化用陶淵明《讀山海經》詩:“眾鳥欣有托,吾亦愛吾廬。”一則設想胡氏隨即就要買田種糯稻,用來釀酒,而有佳醅可飲,隱居生活便更加完美;一則點出胡氏很喜愛自己的山林新居,收束全篇。“只知”二字,強調友人直摒絕一切塵世俗事;而“吾廬”又與起筆“占中山一隩”暗合遙應,以此結穴,首尾即貫通一氣,結構渾然一體了。
全詞贊美了友人淡泊寧靜的隱居生活和高潔純樸的思想情趣,在對令人神往之勝景與樂事的描繪中,也滲透了詞人自己對這種生活、情趣的向往與追求。同時,這亦是對元明之際社會亂離之現實的曲折否定。
這首詞藝術上的一個突出表現是采用了輻射形結構框架。詞以換頭處“猗歟”為中心,向前后輻射。“猗歟”既是美的輻射點,又是美的聚光點。美的環境,美的行為,美的志趣,美的人格,均由此出發,又向此歸宿。美的光環籠罩著全篇,使之煥發出相當強烈的藝術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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