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處秋泉聲,至今猶在耳。
何嘗夢魂去,不見雪山子。
新月隔林時,千峰翠微里。
言忘心更寂,跡滅云自起。
覺來纓上塵,如洗功德水。
這首詩寫于詩人在長安做官時。“準上人”是詩人欽仰的一位僧人朋友,居住在終南山中。詩中描述了自己夢中與這位摯友相會的情景。
頭四句寫離別后的憶念。“別處秋泉聲,至今猶在耳”兩句,是寫曾于深秋與準上人相見之事。詩人另有一首《杪秋南山西峰題準上人蘭若》,當是寫那次相會。回憶相見,不寫交談款洽,而只擷取相別時無言的剎那; 相別不述雙方感情的深厚和神態的不舍,而只寫自然界的泉鳴,有兩重用意。一是暗用東晉高僧慧遠虎溪送客事。慧遠居廬山東林寺,送客不過溪。一日與詩人陶淵明、道士陸修靜共話,不覺逾溪。剎時山虎驟鳴,三人大笑而別。而這位準上人送別詩人時,也到了泉水邊上。詩人這樣寫是在暗示準上人是位如慧遠一樣的德行高尚的僧人。二是象征雙方的情誼和心境像秋天泉水般的澄明清澈。所以,離別時這清朗的景色和泉鳴,才深深地印在記憶之中,永難忘懷。“何嘗夢魂去,不見雪山子”,是寫對準上人的思念。一別之后,詩人無時無刻不夢魂縈繞,對方的音容笑貌,總是浮現眼前。“雪山子”,是佛教典故。傳說釋迦牟尼的前世曾在雪山上修行,被稱為雪山大士或雪山童子。這里指在深山修行的準上人。在詩人看來,準上人也是一位如同佛陀的高僧。頭兩句鋪墊,后兩句破題。正因時時相憶,故有 “夢尋”之舉。
本是夢尋,按說其后應寫與摯友相會的熱烈場面,但詩人卻反跌一筆,轉為描寫山中景色。一鉤新月初上,隔林與人遙遙相望,這既點出剛剛入夜的時間,又渲染了清明空朗的景物特點。而青翠的山間嵐氣,籠罩了千峰萬巒,一派茫然。看似喧賓奪主,實則隱含禪意。禪宗修行講究不假思索、不假言語,在對自然物的觀照與融合中直入底蘊,直接領悟至高的宇宙真諦。而這種清明空朗而又迷茫浩渺的景色,正是詩人初入禪境、無思無慮、空無所依的心靈寫照。由此順勢帶出 “言忘心更寂,跡滅云自起”兩句。“忘” 與 “寂”、“滅”與 “起”,是兩對因果關系,而前后兩句之間也以因果紐帶連結。此時此刻,精神活動已不借助語言,當然進入遼闊無際的空寂狀態。心如虛空,則不僅來此所經之路,而且一生行跡亦了然無蹤,只余眼前所見的云落云起,無心翻卷。正是在夢境中,詩人達到了無障無礙、不沾不滯、無所不在的境界,真正悟到了禪家三昧。
末二句借寫夢醒后帽上之纓為露水打濕的情景,表達詩人領悟佛法后的喜悅。既然睡夢中悟到真諦,那么醒后看到已濕的帽纓,自然聯想到這是剛才在西方極樂世界時,為八功德水所浸過。佛教傳說,極樂世界的池中盈滿八功德水。這種水具有澄凈、甘美、除饑渴以及長養諸根等八種品性,因而得名。經過夢中神游,作者可謂在精神上已脫胎換骨、得道成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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