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奇齡·相見歡》原文賞析
花前顧影粼粼,水中人。水面殘花片片,繞人身。私自整,紅斜領,茜兒巾。卻訝領間巾底、刺花新。
宋代高翥《船戶》詩詠水上人家,清雋可誦,有“少婦晨妝照水流”之句。那粗粗勾勒的剪影,到了毛奇齡筆下,經(jīng)過細致的點染、輕靈的幻化,變作了更富藝術魅力的岸上水中“花面交相映”(唐溫庭筠《菩薩蠻》)的畫圖。
此詞一起筆就輕快、跳脫。“花前顧影”,突接“粼粼”,花枝人影相伴著投向波光粼粼的清澈水面。岸上人淡失了,她的化身——“水中人”即刻在畫幅里活動起來。整個上片,只用側筆寫出水面花片繞著人的身影漂轉。這種表現(xiàn)方法很含蓄別致。正象“紫蝶黃蜂俱有情”,總愛繞花穿柳那樣,飄落的花瓣兒往往喜歡飛灑在麗人頭上身上(如梅花之于壽陽公主、芍藥花之于史湘云);現(xiàn)在繞人身影浮沉不去的片片飛花亦復如許含情,越發(fā)令那“水中人”映媚生姿,平添無限風采。
毛奇齡《相見歡》(花前顧影粼粼)詞意
下片開始呈現(xiàn)人的動作和心態(tài)。婷婷倩影,眼下在干些什么,又想些什么?詞里很節(jié)省地只寫了一“整”一“訝”。背著人,她把頭頸上紅色的斜領、絳色的披巾略略整理了一下。這一整巾顧盼,卻使她不由得愣住。怪事呵,領間巾底突然多出了兩瓣新花,這,是什么時候刺繡上去的呢?讀到這里,我們也不免“卻訝領間巾底、刺花新”,驚嘆于作者想象力之富、人物風神之美了。詩情畫境,可以聯(lián)想到青年詩人李賀“石榴花發(fā)滿溪津,溪女洗花染白云”(《綠章封事》)那種筆法:天門內(nèi),溪女不是在浣紗洗衣,洗的是那映在水里的紅石榴花,花兒又染紅了天上白云的倒影。李賀筆下的神宮畫境當然絕美,毛奇齡又加上自己的創(chuàng)造,在領間巾底“轉側看花花不定”的景象上,添補了少女曼妙天真的驚訝神態(tài),調(diào)子就顯得活潑多了,更有風韻了。
清陳廷焯評西河詞曰:“造境未深,運思多巧。境不深尚可,思多巧則有傷大雅。”(《白雨齋詞話》卷三)近人龍榆生謂:“奇齡小詞學《花間》,兼有南朝樂府風味。”(《近三百年名家詞選》)其實,“纖巧”并不能概括毛詞的全部風格特點,其小詞的意境和表現(xiàn)手法也非“花間詞”與“齊梁樂府”所能范圍。例如這首《相見歡》,除了南朝樂府和唐五代花間詞的影響外,還從北國風謠的源泉里深深汲取了藝術營養(yǎng)。只要讀北朝樂府民歌《捉搦歌》(《樂府詩集》),便知那“可憐女子能照影,不見其余見斜領”的情態(tài),與此處花前顧影、私整斜領茜巾的寫照,有著意脈承傳、舊曲新翻的關系。北朝民歌寫的是女子汲井照見容顏的景況,基本上是寫實,而毛氏卻使它大大地浪漫化了。“見斜領”,多出了美麗的鮮花“刺繡”;在“不見其余”這一點上,也做足了文章,空里傳神,始終不讓女主人公露面,只是用穎異妙麗的筆觸,誘發(fā)讀者自身的藝術想象和審美活動。就詞的韻調(diào)而言,這首小令婀娜柔曼與清超倜儻兼而有之,遠非一味纖巧的艷詞所能比擬。即使與北宋名家“照水有情聊整鬢,倚闌無緒更兜鞋”(秦觀《浣溪沙》)的類似描寫相較,雅俗之別亦自判然可辨。麗而有則,應當說是西河小詞的一個重要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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