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祖謀·浣溪沙》原文賞析
翠阜紅厓夾岸迎,阻風滋味暫時生。水窗官燭淚縱橫。
禪悅新耽如有會,酒悲突起總無名。長川孤月向誰明?
朱祖謀中年以后,離開官場,浪跡江湖,過著退隱生活。冒廣生撰寫的《朱祖謀霜葉飛》說: “古微以壬寅(1902)秋晚,奉命督學粵東,余與秦幼蘅水部、夏閏枝編修,集中圣齋,用夢窗韻賦霜葉飛詞錄別。是日同游天寧寺歸,剪燭至夜分始散。古微越日待舟唐沽,寄和詞云: ‘亂云愁緒孤帆外。隨風飄著燕樹。倦程先雁下滄洲,寒帶丁沽雨。……商量聽水聽風去。剩恨笛、飛聲罷,寂寞魚龍,覷人眠處。’古微高臥東山,幼蘅、閏枝各羈天末,讀此殊有停云之感。” (《小三吾亭詞話》卷二)兩年以后,辭職北歸。陳三立《朱公墓志銘》曾記載其行蹤說: “甲辰(1904),出為廣東學政” ,過二年,“與總督齟齬,引疾去,回翔江海之間,攬名勝,結儒彥自遣”。(《詞學季刊》第一卷第二號)朱祖謀詞《浣溪沙》有二首,其一,首句為“獨鳥沖波去意閑”,細味詞意,兩首詞均是離職后所作。
詞的內容是寫離官去職后的復雜心境。起句寫舟行水上所見,“翠阜紅厓夾岸迎”,描繪兩岸青山紅厓,似對船只夾岸相迎,“翠”與“紅”色彩斑駁,在明亮的月色下顯現,以水邊風物如畫寄托內心浩蕩之氣。“阻風滋味暫時生”,又以逆風行舟隱喻人生的險阻,情景兼到。“水窗官燭淚縱橫”,寫舟中的燭淚以襯托內心的惆悵。“水窗”指船艙臨水小窗,“官燭”是公家的蠟燭。謝承《后漢書》: “巴祗為揚州刺史,與客暗飲,不燃官燭。”黃庭堅詩:“風檐官燭淚縱橫。”這時朱孝臧剛辭官沿江而上,舟中深夜,點的是官燭,而“淚縱橫”則寫燭淚流溢,快點完了。上片寫秉燭夜行舟的情景,“官燭淚縱橫”即暗喻前面的“滋味暫時生”的人生逆旅的種種愴然之感。下片是舟中抒懷,“禪悅新耽如有會,酒悲突起總無名。”寫借酒澆愁中涌起的各種莫名的悲憤,“禪悅”,謂耽心于禪理。《華嚴經》:“若飯食時,當愿眾生,禪悅為食,法喜充滿。”指他在急流勇退中有機會獲得禪理,潛心其中,使心靈有所皈依,但情緒的事並非如此簡單,即使酒澆胸中塊磊,也還是常常突然生發莫名的悲哀,“酒悲”指借酒澆愁反而悲從中來,白居易詩云: “誰料平生狂酒客,如今變作酒悲人。”(《答勸酒》見《白居易集 》卷十五)面對舟中縱橫的燭淚,凄然有生平不得志之悲,縱目艙外,更加感慨萬端。張爾田在《四與榆生論彊村詞事書》中說: “古丈詞故國之悲,滄桑之痛,觸緒紛來,一篇之中,三致意焉。”結句“長川孤月向誰明”,以詞入畫,水遠山遙,孤月為誰高懸?以此結束全篇,令舟中矛盾交錯的孤獨感和失落感在月光中由淡化而明晰,由悲愁而趨向超然,一輪孤月調整了他一路失意的心情,在虛寫沿江風物中抒發情懷,是朱祖謀詞筆高處。
王國維說: “彊村詞,余最賞其《浣溪沙》‘獨鳥沖波去意閑’二闋,筆力峭拔,非他詞可能過也。”(《人間詞話》附錄一)張爾田《與龍榆生論彊村詞書》中也說: “古丈晚年詞,蒼勁沉著,絕似少陵夔州后詩。”這首《浣溪沙》應屬于這一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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