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文焯·浣溪沙》原文賞析
從石樓、石壁,往來鄧尉山中
一半梅黃雜雨晴。虛嵐浮翠帶湖明。閑云高鳥共身輕。
山果打頭休論價,野花盈手不知名。煙巒直是畫中行。
江蘇吳縣的鄧尉山(今光福風景區),瀕臨太湖,景色如畫。山峰四立,林木蔥蘢。中多梅樹,花時一望如雪。行數十里,香風不絕。清光緒二十五年(1899),鄭文焯與友人張嵚(石樓)、 王善橚(石壁)游鄧尉山,作此詞紀游。
起句“一半梅黃雜雨晴”,既是寫行游所見之景,又是點明游山的時令。梅子黃時,在春夏之交,其時雨多,宋代賀鑄《青玉案》詞即有“梅子黃時雨”的名句。詞人游山時,梅子尚未完全成熟,故說“一半梅黃”。時晴時雨,山中景色清新而空蒙,富于變化,所謂“山色空蒙雨亦奇”。“虛嵐”,山中霧靄,林木繁茂,郁郁蔥蔥,風起處,翠浪翻滾,故說“浮翠”。鄭文焯工詞且善畫,晚年在蘇州即以行醫賣畫為業。此詞用辭著色,富于畫境。畫面上,薄霧浮蕩,樹叢中梅子半青半黃,色調明暗相間( “雜雨晴” )。遠處碧水漣漪,湖光蕩漾。山光水色,交相輝映。天空中白云閑飄,飛鳥盤旋。有動有靜,遠景近景,相得益彰。而清新淡雅的畫面中,又體現出主體一種閑情逸致。云,本無所謂“閑” 與忙,說云閑,實是主體閑情逸趣的投射。陶淵明《歸去來兮辭》的“云無心而出岫,鳥倦飛而知還” ,李白《獨坐敬亭山》的“眾鳥高飛盡,孤云獨去閑”的閑云,都是詩人自由自在的閑適之情的外化。本詞“閑云高鳥”就濃縮了李、陶詩賦所確立的云鳥的象征意義和審美內涵。“身輕”,語本杜甫《送蔡都尉》 “身輕一鳥過”,但詞人著一“共”字,則不獨指閑云、高鳥皆“身輕”,也喻示主體游山時心情的爽快輕逸。靜謐優美的湖光山色使主體靈魂得到凈化,人世的煩惱皆拋之腦后,故覺“我”之游山也象閑云飛鳥一樣怡然自得、輕捷、舒坦。主體完全沉浸在自然美的觀照之中,進入了物我合一的境界。
上闋著眼于觀景,下闋著眼于游山。因為是紀游,故作者不是站在一個固定的角度,不是從一個觀點來觀察山中美景,而是在行進中捕捉景物,表現游山的野趣:穿行于茂密的林木之間,時有山果打頭; 遍地野花盛開,時摘幾支聞嗅,不知不覺之間,盈手皆是。舉首遠望,重巒疊翠,煙靄蒙蒙。人游其間,如在“畫中行”。撫卷沉思,讀者也仿佛被帶入鄧尉山那畫境之中。詞人不僅捕捉山間景物之美,還注意把握景物的奇趣:山果任采擷,無需論價; 野花香四溢,不必知名。山果、野花似有一種自甘寂寞,與世無爭的品格。詞人有感于塵世的紛爭斗狠,和俗人的追逐名利,而將主體人格融入所觀照的審美對象之中。作者因“會試屢薦不售,遂絕意進取” (孫雄《舊京文存》卷八《高密鄭叔問先生別傳》)。他“淡于名利,牢落不偶”(俞樾《瘦碧詞序》),因而見生長于一塵不染環境中的山果、野花,不覺悠然心會,于是賦之以“淡于名利”的人格。
短短的四十二字,既描繪出詩情畫意,又表現出主體人格,還寫出了行游中的動態,可見詞人嫻熟的藝術功力,真不愧為“一代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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