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孟頫·浣溪沙》原文賞析
李叔固丞相會間,贈歌者貴貴
滿捧金卮低唱詞,樽前再拜索新詩。老夫慚愧鬢成絲。
羅袖染將修竹翠,粉香須上小梅枝。相逢不似少年時。
贈歌者,在詞中也是一種偶可見到的題材。晏殊《山亭柳》一闋,上半描寫歌者技藝,下半設想歌者尋覓知音之難,不失是《珠玉詞》中的佳作。松雪此詞,立意與晏詞迥異,實借贈歌者之機而自悲其身世。
上片首二句寫宴會之間,歌者貴貴邊唱邊勸酒,再拜索詩。“滿捧金卮”,意同作者《海子即事與李子構同賦》 “小姬勸客倒金壺”,亦略同晏幾道“彩袖殷勤捧玉鐘”。下片首二句用奇警之筆描繪貴貴的衣著容態。杜甫《佳人》云:“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羅袖染將修竹翠”化用杜詩并加以點染。詞人不說羅袖之色似翠竹,而說修竹之所以翠,象是貴貴的羅袖染就似的。“粉香須上小梅枝”句,似化用點染秦韜玉《春雪》“惹砌任他香粉妒,縈叢自學小梅嬌”而成。詞人不說粉香似枝頭上的小梅那樣淡雅,而說枝頭上小梅之所以香,是貴貴粉香所吹就(“須上”一本作“吹上”)。詞人雖然沒有正面描繪貴貴的容貌,但這兩句出人意想的服飾描繪,已將貴貴寫得楚楚動人,足見詞人用筆之妙。貴貴勸酒索詩,詞人卻說“老夫慚愧鬢成絲”; 妙齡歌姬,羅袖粉香,詞人卻嘆“相逢不似少年時”。兩相對照,無限感慨。一個淺斟低唱,一個即興贈詩,女貌男才,風流倜儻,古代文學作品中不乏這樣的描寫。然而此時詞人鬢已成絲,既無少年時的熱情,也缺乏少年時的疏狂,當然也是可嘆的。不過,如果對此詞的理解僅至于此,那就未免膚淺了。清葉申薌《本事詞》卷下說:“趙孟頫以承平王孫, 而遭世變,故其詞多感慨。嘗于李叔固丞相席上, 贈其歌姬貴貴云云。 ”孟頫為趙宋王室之后,生于多災多難的南宋末年,葉言“承平”,欠妥;“遭世變,故其詞多感慨”,極是。宋亡時孟頫已是二十余歲的青年, 逃遁深山過隱居生活成了他畢生之愿。不幸的是為才名所累,受到元室注意,程鉅夫訪江南遺逸,得二十余人,而以孟頫為首(據歐陽玄《圭齋文集》卷九)。面對世變,孟頫出仕,實屬不得已。其詩詞常常曲折地抒發這種感慨之情。《溪上》云:“錦纜牙檣非舊夢,鳳笙龍管是誰家?”實有易代之悲。到了晚年,詞人的內心更加痛苦:“右臂拘攣巾不裹,中腸慘戚淚常掩” (《老態》) ,這當然不是一般的嘆老嗟衰之詞。《次韻舜舉春日感興》說得更明白:“飛花冉冉催華發,宿草青青失古阡。回首舊歡如夢過,不知今日是何年?”六十三歲,當作者回首往事時,更覺悲哀,趙宋王孫,轉仕新朝,將來人們不知如何來評定其是非: “齒豁頭童六十三,一生事事總堪憐。惟余筆研情猶在,留與人間作笑談。” (《自警》) 明乎此,就不難理解“老夫慚愧鬢成絲”和“相逢不似少年時”兩句的深意了。
此詞上下片各三句,前兩句都用于敘事,后一句抒情。上片由歌姬勸飲索詩,聯想到自己衰老;下片由羅袖粉香,聯想到非復少年之時。“慚愧”、“不似”兩語下得極見痛心。用極熱鬧極濃艷的場面,反襯身世之悲,無限感慨,在贈歌人詞中自成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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