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好問·臨江仙》原文賞析
內鄉北山
夏館秋林山水窟,家家林影湖光。三年間為一官忙。簿書愁里過,筍蕨夢中香。
父老書來招我隱,臨流已蓋茅堂。白頭兄弟共論量。山田尋二頃,他日作桐鄉。
這首詞是元好問于金哀宗正大五年(1228)為內鄉(今河南內鄉縣)令,丁內艱,罷官后,游內鄉北山之作,時年三十九歲(文中述元好問行跡,均據拙著《元遺山年譜匯纂》,1935年鐘山書局版)。據《清一統志》,“夏館秋林山在內鄉北,山水佳勝。”故詞題中所謂 “內鄉北山”,即指夏館秋林山。元好問罷內鄉縣令,游北山,愛其山水之勝,有買田歸隱之意,故作此詞。開頭兩句說夏館秋林山區,林影湖光,風景幽美。下邊說自己“三年間為一官忙”。元好問于正大三年為鎮平 (今河南鎮平縣)令,四年、五年為內鄉令,首尾共三年,故云。在三年為官期間,自己一方面苦于處理政事之繁忙,而另一方面又向往鄉居生活的樸素閑適,故曰: “簿書 (指公事文件) 愁里過,筍蕨夢中香。”這兩句詞形象鮮明,造語凝煉,是一篇中的警策。下片說,山中父老已經臨流建筑茅屋,招我歸隱,我也很想在這里買田隱居,因為這里百姓對我是很好的。“山田尋二頃”借用蘇秦語: “且使我有雒陽負郭田二頃,吾豈能佩六國相印乎?”(《史記·蘇秦傳》) “桐鄉”,用漢朱邑事。朱邑曾為舒縣桐鄉嗇夫,掌聽獄訟,收賦稅,廉平不苛,為吏民所愛敬。后來他作官為大司農,將死時,囑其子曰: “我故為桐鄉吏,吏民愛我,必葬我桐鄉,后世子孫奉嘗我,不如桐鄉民。”及死,其子葬之桐鄉西郊外,民為起冢立祠以祀之。(《漢書·循吏·朱邑傳》)元好問借用此事,意思是說,內鄉民懷念我的治績,將來也是我的桐鄉。這首詞辭語“疏快”,是元詞的特點( “疏快”二字,是劉熙載對元好問詞的評語,見《藝概》卷四) 。
元好問這首詞,從表面看來,似乎是歸隱遁世的消極情緒,其實并不盡然。因為讀古人的詞,必須知人論世,以意逆志,才能探尋到作者的用心深處。陳廷焯《詞則·放歌集》卷三選錄了這首詞,評云: “多少感慨,溢于言外。遺山一片熱腸,郁郁勃勃,豈真慕隱士哉! ”按陳氏之言甚有見地,能說出元好問內心的深懷。在先秦時,儒家主張出仕廟堂,安民治國,道家主張隱居山野,全性保真,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到魏晉時,玄學興起,雖講述老莊,亦兼融儒說,于是將出仕與隱居兩種態度調和起來。郭象在《莊子·逍遙游》篇注中說:“夫圣人雖在廟堂之上,然其心無異于山林之中。”這是魏晉玄學家的政治態度,也就是說,既有廟堂用世之志,又有山林曠逸之懷。從此以后,這種處世態度,遂為士人所蘄向。李商隱自述懷抱說:“永憶江湖歸白發,欲回天地入扁舟。”(《安定城樓》)也就是這種態度。元好問當然也是有這種修養的,他一生志在用世,但是有時也向慕山林的幽趣,而享受山林幽趣之時,也并不忘懷世事。所以陳廷焯從他這首表面上寫隱居遁世的作品中看出他那“郁郁勃勃”的“一片熱腸”,這才是所謂能夠“識曲聽真”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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