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戲曲名著鑒賞辭典·雜劇編·孔文卿·東窗事犯(第二折)

岳飛連破金兵、聲威極盛之際，秦檜卻以十三道金牌招他回京，并與其妻王氏在東窗下設奸計，殺害了岳飛、岳云及張憲。隨后，地藏神化為呆行者葉守一，滿懷極大義憤于靈隱寺泄漏了“東窗事犯”的秘密。秦檜得知，便派近臣何宗立前去拘捕，不料人未捉住，卻走進了東南第一山 (即地獄)。岳飛三人受害后，奉玉帝之命去向高宗托夢，請求嚴懲秦檜，替屈死的冤魂報仇。時過二十載，何宗立又從東南第一山返回人世，訴說秦檜由于誑上欺君，殺害忠良，為天地所不容，死后被拘入地獄，受盡諸般苦刑，而岳飛等三人則升天為神。



(正末扮呆行者拿火筒上，念) 吾乃地藏神，化為呆行者，在靈隱寺中，泄漏秦太師東窗事犯。(詩曰) 損人自損自身已，我瘋我癡我便宜。人我場中恁試想，到底難逃死限催。

【中呂·粉蝶兒】休笑我垢面瘋癡，恁參不透我本心主意，子為世人愚不解禪機。鬅鬙著短頭發，胯著個破執袋，就里敢包羅天地。我將這吹火筒卻離了香積，我泄天機故臨凡世。

【醉春風】 又不曾禮經懺法堂中，俺則是打勤勞山寺里。則為你上瞞天子下欺臣。(帶云) 你道我癡，我道你奸。“縛虎則易，縱虎則難”。(唱) 這言語單道著你! 你! (帶云) 休笑我噥，我干凈如你! (唱)你問我緣由，我對你說破，看怎生支對! (云) 有甚不知你來意?(唱)

【迎仙客】 你來意我理會得，你未說我先知。(帶云) 知你個怕心也! (唱) 你那夢境惡，故來動俺山寺里，祝神祗，禮懺會。休只管央及俺菩提，道不得念彼觀音力。

(等太師云了) (正末唱)

【石榴花】 太師一一問真實，你聽我說因依。當時不信大賢妻，他曾苦苦地勸你，你豈不自知?東窗下不解西來意，我葫蘆提你無支持。子為你奸猾狡佞將心昧，你但舉意，我早先知。

【斗鵪鶉】 知你結構他邦，可甚于家為國。咱人事要尋思，免勞后悔。豈不聞湛湛青天不可欺! 據著你這所為，來這里嚇鬼瞞神，做的個藏頭露尾。

(云) 太師，你休笑這火筒。(唱)

【紅繡鞋】 他本是個君子人則待挾權倚勢，吹一吹登時交人煙滅灰飛。則為他節外生枝交人落便宜。為甚不廚中放，常向我手中攜?(帶云) 這其間不是我掌握著呵! (唱)敢起煙塵傾了社稷。

【十二月】 笑你個朝中宰職， 只管里懊惱阇梨。 我這里明明取出， 他那里暗暗掂提。不是瘋和尚直恁為嘴，也強如干吃了堂食。

【堯民歌】你好坐而不覺立兒饑，這的是兩頭白面做來的。我重吃了兩個莫驚疑，你屈壞了三人待推誰? 普天下明知，明知，其中造化機。(帶云) 百姓每恰似酸餡一般。(唱) 都一肚皮衠包著氣。

【滿庭芳】你則待亡家敗國，你幾曾奪旗扯鼓，廝殺相持?將別人邊塞功翻成罪，你只會改是為非。有神方難除你病疾，無妙藥將我難醫。你將那英雄輩，鋼刀下做鬼，云陽內血沾衣。

【快活三】則為你非來我這風越起，風過處日光輝。子為你拿了云握住雨不淋漓。(帶云) 便下雨呵! (唱) 則是替岳飛天垂淚!

【鮑老兒】 替頭兒看看趲到你，那里怕犯法沒頭罪。我不念經強如人咒罵你，你仔細參詳八句詩中意。你心我知，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詩曰) 久聞承相理乾坤，占斷宮中第一人。都領群臣朝帝闕，堂中欽伏老勛臣。有謀解使蠻夷退，塞閉奸邪禁衛寧。賢相一心忠報國，路上行人說太平。(云) 俺這里景致好。(唱)

【耍孩兒】 這寺嵯峨秀麗山疊翠，這瀑布嵐光水碧。這山千層萬壑似屏圍，這玉湖清浩蕩盡蘇堤。青山只會磨今古，綠水何曾洗是非。枉了你修福利，送的教人亡家破，瓦解星飛。

【三煞】岳飛定家邦功已休，秦檜反朝庭事已知，你倆家冤仇有似檐間水。則為奸讒宰相千般狠，送了慷慨將軍八面威。你所事違天理，休言神明不報，只爭來早來遲。

【二煞】 你看看業貫滿，漸漸死限催，那三人等候在陰司內，這話是金風未動蟬先覺，暗送無常死不知。那時你歸泉世，索受他十惡罪犯，休想打的出六道輪回。

【煞尾】 便似啞謎般說與你猜，你索似悶事兒心上疑，有一日東窗事犯知我來意，只怕你手搠著胸脯恁時節悔! (下)

楔子

(正末扮虞侯上，云) 自家姓何，何宗立的便是。秦太師鈞命，教西山尋隱寺勾捉呆行者去。誰想不見，惟留紙一張，上有八句詩，須索交太師看。(做見太師，等太師看詩科) (詩曰) 棄了袈裟別了參，不來塵世住心庵。二時齋粥無心戀，薄利虛名不意貪。性似白云離嶺岫，心如孤月下寒潭。丞相問我歸何處，家住東南第一山。(正末云) 秦太師鈞旨，交往東南第一山勾捉呆行者葉守一，須索走一遭去。(閃下) (等賣卦先生上，云住) (正末便上，云) 遠遠地見一個賣卦先生，第一問東南山去路，第二買一卦則個。(等賣卦先生云了，下) (正末做望了，拜) (唱)

【仙呂·賞花時】 這六爻內特將禍福看，指引迷人八卦間。(等牧童吹笛科) (正末做聽住，唱) 子聽的笛聲韻悠殘。這其間天昏日晚，直引鬼門關。(閃下)

(等地藏王上，云) (正末做見了科，云) 我哪里不尋你? 卻在這里。秦太師鈞旨有勾。

【幺篇】 兀底明寫東南第一山。(等押秦太師帶枷上，云了) (正末唱) 則見鬼吏牛頭慘霧間，見太師閣著淚訴艱難。(帶云) 交傅示夫人。(唱) 子說道東窗事犯。大古是人馬報平安。(下)



參不透： 猜不透。禪機： 佛教用語，意指將散定意念集在心頭。經懺： 舊時拜禱懺悔時念的經。法堂： 和尚念經的佛堂。菩提： 梵文的音譯，含“覺”、“智”、“道”的意思，意即“覺悟”。阇(she) 梨：梵文譯音字阿阇梨之省，泛指僧。衠： 真、只。云陽： 行刑的地方。帝闕： 皇帝宮殿。六道輪回： 佛教用語，指凡有生命之物都是永遠象車輪一樣在天堂、地獄、人間三個范圍內來回運轉的。六爻： 它同下面的“八卦”，是舊時占卜用的爻和卦。爻是組成卦的基本符號。“——”是陽爻，“——”是陰爻，每三爻合成一卦，可得八卦。兩卦 (六爻) 相重，可得六十四卦。卜者根據爻和卦上刻的卜辭以預測吉兇。



第二折和楔子，寫的是地藏神化為呆行者葉守一，在杭州靈隱寺泄漏了“東窗事犯”的秘密。劇中的正末 (男主角) 已不再是第一折里的岳飛，而是另有了兩個正末。先是地藏神，后又變換為虞侯何宗立了。本來，元雜劇中的末，一般是由一人擔任，獨唱到底的。此劇卻突破了這一程式，按照劇情發展的需要，做了大膽的變換。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創新。

這一折是全劇的重頭戲。作者頗具匠心，虛構了地藏神這樣一個神的化身和何宗立走入地獄這樣一個幻景，將劇情引向高潮，具有濃郁的浪漫主義色彩。

地藏神既是神的化身，也是正義的化身，其表演是十分風趣而幽默的。他手里拿著火筒，“鬅鬙著頭發，胯著個破執袋”，裝著癡呆，做著許多滑稽的動作，一面賓白，一面吟詩或歌唱，在癡言呆語中揭露了“東窗事犯”的秘密，指斥了秦檜的滔天大罪。“知你勾結他邦”一句，揭露了秦檜原來是個匿藏在南宋朝廷里的內奸、賣國賊。他“將別人邊塞功翻成罪”、“將那英雄輩都向鋼刀下做鬼，云陽內血沾衣”，致使那定國安邦的岳飛“人亡家破，瓦解星飛”。這個千殺不赦的奸臣賊子，已是天良喪盡，惡貫滿盈，是要受到報應的。“休言神明不報，只爭來遲來早”。這樣，地藏神裝呆是假，揭露實情是真，讓秦檜的賣國賊嘴臉大曝光。

在南宋小朝廷里，以宋高宗為首的投降派，賣國求和。秦檜由于殺戮以岳飛等人為代表的抗金派有功，更受到皇帝的重用，因此，秦檜應當受到懲罰，這是符合廣大人民群眾良好愿望的。作者安排何宗立去勾捉地藏神時，反而走進了東南第一山，也就是進了鬼門關，見到了披枷帶鎖的秦檜，正被“鬼吏牛頭”押在地獄之中，受到嚴厲懲罰，以大快人心。秦檜殺岳飛，本是歷史的悲劇，現在卻借用神的力量給了秦檜以制裁，這雖不是歷史的真實，但卻由于是廣大人民思想的寄托，也就自然地能被人們所接受，產生了強烈的戲劇效果。

作者通過這種浪漫主義的描寫，告訴觀眾： 正義必能得到伸張，邪惡必將受到懲罰。這是很具有時代意義的。在作者所處的元代，廣大的人民，特別是漢族人民，不僅受著階級的殘暴統治，也受著民族的嚴酷壓迫。他們對那些出賣國家民族利益的千古罪人有著無比的痛恨，而對那些在反抗異族侵略中壯烈殉難的愛國將士則心懷敬慕。因此，此劇雖然寫的是歷史的故事，但卻是借古喻今，寄托了元朝統治下廣大人民群眾對奸臣賣國賊的痛恨和對愛國志士的深切懷念。

這折戲在藝術表現手法上也頗具特色。地藏神在靈隱寺里揭“東窗事犯”，何宗立在鬼門關內見秦檜帶枷受懲，一實一虛，虛實結合，劇情的安排甚為奇妙。而對秦檜其人，除了正面揭露之外，作者還從多方面設比，以暴露其奸惡形象。秦檜與地藏神比，地藏神說：“你道我癡，我道你奸”，，“你休笑我噥，我干凈如你”; 秦檜與真正的賢相比，地藏神說，賢相是“占斷官中第一人”，應當“一心忠報國”，而“你則亡家敗國”，是千殺不赦的奸臣; 秦檜與岳飛比，地藏神說，“岳飛定家邦功已休，秦檜反朝廷事已知”。這樣，好人與奸臣對比，正義與邪佞對比，愛國與賣國對比，讓秦檜的卑劣嘴臉從多方面曝光，形象鮮明，給人以強烈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