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點絳唇》原文賞析
屏卻相思,近來知道都無益。不成拋擲,夢里終相覓。
醒后樓臺,與夢俱明滅。西窗白,紛紛涼月,一院丁香雪。
這首詞始終未點明害“相思”病的主人公是男還是女,但全詞流露出的那纏綿悱惻的情調,表現出的那細膩曲折的心理,都暗示讀者詞的主人公是一個少婦。 因此這是一首思婦詞。
上片一開篇就寫得得別致不俗:“屏卻相思,近來知道都無益。”良人遠游,閨中相思,本是人之常情。但詞中的女主人公為何要 “屏卻相思”呢?難道她厭卻丈夫了嗎?答案是否定的。此乃作者故意造成的一個小小懸念,逗人興味。實際上是長久的相思,使她覺得精神負擔過于沉重,而相思不僅未得到慰藉,反而更增添了心靈的痛楚。因此她竭力想擺脫這相思之愁苦。但是,真正“屏卻相思”又談何容易! 因為相思的病根未除即丈夫未歸,所以相思之苦是無法“屏卻”的。故又云“不成拋擲”,意謂是無法拋擲心中思念的人的。即使白天強制自己“屏卻相思”,最后還要“夢里終相覓”的。眾所周知,惟日有所思才夜有所夢。這句就告訴人們女子并沒能“屏卻相思”。作者開頭言“屏卻相思”不過是欲擒故縱之筆,為“不成拋擲”一轉折,又把少婦執著的相思之情刻劃得千回百轉,委婉動人,這樣寫就比平鋪直敘少婦多么“相思”深刻、細致、有味得多了。
下片“醒后樓臺,與夢俱明滅”兩句正與上片“夢里終相覓”句相承。但夢中是什么樣的“樓臺”,作者未置一詞,留待讀者自己去想象。但此“樓臺”一定解除了少婦的“相思”之苦,她在樓臺中也一定“覓”到了所期待的歡愉了。她在這夢中樓臺與遠方的親人相會了。這“樓臺”就如同楚襄王夢見神女的“巫山”、“陽臺”相似(事見宋玉《高唐賦》),只不過她是反過來“神女”夢“楚王”罷了。盡管夢醒,那“樓臺”還“與夢俱明滅”,她覺得猶有余味,那樓臺歡會的情景似乎還依稀可見。這是少婦在“夢”中與“醒后”片刻的自我陶醉。但少婦還是徹底清醒過來,一旦正視現實,則“樓臺與夢”亦徹底破滅。她看見的并非那令人依戀的“樓臺”,只是: “西窗白,紛紛涼月,一院丁香雪。”西窗之所以白,是因為“涼月白紛紛” (杜甫《陪鄭廣文游何將軍山林十首》之八),即清冷的月光遍地鋪酒,那一院原本淡紫色的丁香花在月色沐浴下,亦象滿樹白雪,透露出寒意。應該說明的是從丁香花開來看此時已是夏季,本無所謂“涼月”。但詞有“無理而妙”(賀裳《皺水軒詞筌》)者,惟有寫“涼月”加上“丁香雪”,才能造成凄冷的氛圍。下片以描寫夜月丁香的景色作結,月朦朧,花朦朧,如霜似雪,那西窗外的世界是那么寂寞,那么清冷,這恰似同少婦的內心世界一樣,如同作者所云“一切景語皆情語也” (《人間詞話》) 。至于少婦“醒后”還能再入睡否?她此刻是否輾轉反側,更加“相思”了? 一切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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