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觀止·先秦文·《禮記》·《學記》三則
雖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雖有至道,弗學不知其善也。是故學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強也。故曰: 教學相長也。
大學之法,禁于未發之謂豫,當其可之謂時,不陵節而施之謂孫,相觀而善之謂摩: 此四者,教之所由興也。發然后禁,則捍格①而不勝;時過然后學,則勤苦而難成;雜施而不孫,則壞亂而不修②;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燕③朋逆其師;燕辟④廢其學: 此六者,教之所由廢也。君子既知教之所由興,又知教之所由廢,然后可以為人師也。
學者有四失,教者必知之。人之學也,或失則多,或失則寡,或失則易,或失則止。此四者,心之莫同也。知其心,然后能救其失也。教也者,長善而救其失者也。
〔注〕① 捍(hàn 汗)格: 格格不入。② 修: 善,美好。③ 燕: 鄭玄注: “燕猶褻也,褻其朋友。”褻,輕慢不莊重。④ 辟: 通“僻”。
《學記》是《禮記》中的一篇,是篇有關古代大學教育的論文。它首先闡明教育能夠化民成俗的重要功能,因而國君必須尊師重道,使全民知道學習的重要。它是我國古代的教育理論、教學原則、教學方法的總結,不但是研究中國教育史的經典著作,而且不少內容在今天都還有較高的參考價值。
這里是節選其中的三個片斷,分別論述教與學互相促進、教學原則和學生易出現的偏向及教師必須了解學生并加以補救的道理。
第一則一共四句話。第一句話先用譬喻表明實踐(學)的重要,這是賓;然后強調只有學才能理解“至道”的好處,這是主,強調要學習至道,引出下文。第二句強調學與教,給從學從教人帶來的啟示。所謂滿瓶不動半瓶搖,學的內容是第一句里提的“至道”,所以越學體會道理越深,越加感到自己的不足。這是至理名言,就像巴甫洛夫說的要有勇氣承認自己是無知識的。這是從學的方面講的。教的方面,以己昭昭,使人昭昭,也不是輕而易舉的事。這里既包括教者對“至道”的理解程度的深淺,又包括對施教對象情況的掌握和如何針對情況采用不同方法“長善救失”等等。這句話對每個從事教育工作的人來說,是共同的體會。這兩種情況只要你認真學、踏實教,都不可避免要碰到。那么該怎么正確對待呢?第三句就回答這個問題。還是分學與教兩方面來回答。困難能把人嚇倒,但真正的強者是在困難中鍛煉成長。這里兩個“然后能”就包含著樸素的辯證法。第四句是這一則的結論,是從“能自反”“能自強”歸納出來的。后來“教學相長”就變成教育工作的格言。這段文字全用排比的方式提出問題、分析問題,然后以一句話為總結,簡潔鮮明,不枝不蔓。
第二則從正反兩方面提出教師掌握正確教學原則的必要性。先從正面提出四條正確的原則: 一是要有預見性,在學生還沒有發生錯誤時就加以預防。二是要掌握適當的教育時機,早了不行,晚了也不行。三是要循序漸進,施教不能躐等。“孫”就是“遜”字,表示順的意思。(這在《學記》前文里有九年的教學和考查的內容)四是同學間的相互觀摩,取長補短,養成良好的好學向上的風氣?!坝^摩”一詞即導源于此。平列四條以后一句小結。再從反面闡述。前四點和正面針鋒相對: 錯誤已經發生了,再來禁止,就會有抵觸情緒而不易克服;失去了時機,教學起來就吃力不討好;不循序漸進,不分主次往學生腦子里塞,結果像一堆亂麻,理不出頭緒;沒有朋友的相互觀摩,就會孤陋寡聞,見識狹隘;如果交上壞朋友只講吃喝玩樂,就和教師的教導背道而馳;有不好的嗜好,就會廢棄學業。這兩條表面和上四條不搭界,實際是由第四條來的,講到朋友的重要,“燕朋”“燕辟”正和上面“相觀而善”相反。這六條是教育失敗的原因。最后提出懂得這正反兩方面的道理,才能夠為人之師。這是對教師的嚴格要求。這段文字仍用對比來說明問題,先正后反,最后一句總結,條理井井,使人一目了然,而所談的都是寶貴經驗,在今日仍有現實意義。
第三則說明教育要“長善救失”,必須了解各種類型學生學習的偏向。第一句總說。第二句分析四種情況: 有的失于貪多嚼不爛;有的淺嘗輒止,安于寡陋;有的把學習看得太容易,不肯深思;有的遇到困難就止步不前。第三句總結說明這是對學習的四種不同心理狀態,第四句和第一句呼應,說明“教者必知之”的目的,是為了“救其失”。這反映出因材施教的原則。最后一句說明教育的功能就在于發揚學生的優點,補救他們的缺失。這一段文字的寫法和前幾段略有區別。結論是“長善而救其失”,而前面只說其失,未說其善,和上兩段正反都闡述不大同,采取一明一暗、一詳一略的辦法。為什么能這樣寫而不會被誤會呢?因為事物都有兩面性,四種失的反面就有“得”在里面。譬如貪多就有追求知識的長處,“或失則易”的人也有不畏困難的優點,所以每種類型的學生都有他的潛在的“善”,而要克服他們的失,只有依靠發揚自身的善,“長善”正是“救失”的自身條件和必要前提,這是完全符合教育心理的。
綜合這三則來看,我們可以領會我國古代教育所強調的實踐性和辯證法的思想,看出對教育規律、教學原則和教師責任感的具體表述,是值得深刻領會的。它的語言多用對比,得出簡明的結論,而沒有采用滔滔論辯的方式,但其論辯性仍舊可以覺察得著的,能細心體會者自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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