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洪邁·瑠璃瓶》鑒賞
徽宗嘗以北流離膽瓶十,付小珰①,使命匠范金托其里。珰持示苑匠,皆束手曰:“置金于中,當用鐵篦熨烙之乃妥貼,而是器頸窄不能容,又脆薄不堪手觸,必治之且破碎,寧獲罪,不敢為也。”珰知不可強,漫貯篋中。
他日行廛間,見钖工上釦陶器精甚。試以一授之曰: “為我托里。”工不復擬議,但約明旦來取。至則已畢,珰曰:“吾觀汝伎能絕出禁苑諸人右,顧屈居此,得非以貧累乎?”因以實諗之。答曰: “易事耳。”
珰即與俱入而奏其事,上亦欲親閱視,為之幸后苑,悉呼眾金工列庭下,一一詢之,皆如昨說。钖工者獨前,取金鍛冶,薄如紙,舉而裹瓶外。眾咄曰:“若然,誰不能? 固知汝俗工,何足辦此!”其人笑不應。俄剝所裹者押于銀箸上,插瓶中,稍稍實以汞,揜瓶口,左右澒挏之②。良久,金附著滿中,了無罅隙,徐以爪甲勻其上而已。眾始愕眙相視。其人奏言:“瑠璃為器, 豈復容堅物振觸③獨水銀柔而重,徐入而不傷,雖其性必蝕金,然非目所睹處,無害也。”上大喜,厚賚賜遣之。(《夷堅志》)
這篇記事小品通過給玻璃膽瓶范金托里一事,諷刺皇宮金工墨守成法、不思變通的保守,很是精彩。
為某物范金托里的操作程序,一般是“置金于中,當用鐵篦熨烙之乃妥貼”。可是玻璃膽瓶腹大頸長,“器頸窄不能容,又脆薄不堪手觸,必治之且破碎。”這對于皇宮金工們來說,成了難題,簡直無法可施。市井钖工則不然,能夠隨機應變,化難為易。他先把金子打成金箔,依照瓶子形狀做出模型,然后“押于銀箸上,插瓶中,稍稍實以汞,揜瓶口,左右澒挏之。”這樣,金箔就完全貼在瓶內了。整個表演十分出色,相比之下,束手無策的朝廷金工就顯得差勁了。藝高在于識高。以钖工關于“水銀”妙用的一段“奏言”與金工“必治之且破碎”云云一比,更是有天淵之別。
敘事而外,寫人也很生動。例如,太監要钖工試托一瓶,“工不復擬議,但約明旦來取。至則已畢”。純粹用白描手法,寫他技藝高超。又約他入禁苑獻藝,回答: “易事耳。”直截爽快之至。皇宮金工們對他操作不以為然,他只“笑不應”,顯得謙虛而又自信。直到事畢,才奏說其中道理,令人恍然大語,驚嘆不已。相反,眾咄曰: “若然,誰不能? 固知汝俗工,何足辦此! ”借語言描寫,刻劃出朝廷金工那種高傲自大的心態,維妙維肖。太監要他們托里,眾口一詞: “寧獲罪,不敢為也。”皇帝一一詢問,依然“皆如昨說”。給瓶子托個里,何至于“獲罪”?似乎是言重了,其實作者正是借此寫出這班人的思想發僵、頑固不化。
寓刺于事,處處對比,耐人尋味,是本文一大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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