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袁宏道·瓶史引》鑒賞
夫幽人韻士,屏絕聲色,其嗜好不得不鐘于山水花竹。夫山水花竹者,名之所不在,奔競之所不至也。天下之人,棲止于囂崖利藪①,目瞇塵沙,心疲計算,欲有之而有所不暇。故幽人韻士,得以乘間而踞為一日之有。夫幽人韻士者,處于不爭之地,而以一切讓天下之人者也。惟夫山水花竹,欲以讓人,而人未必樂受,故居之也安,而踞之也無禍。
嗟夫,此隱者之事,決烈丈夫之所為,余生平企羨而不可必得者也,幸而身居隱見之間,世間可趨可爭者既不到,余遂欲欹笠高巖,濯纓流水,又為卑官所絆,僅有栽花蒔竹一事,可以自樂。而邸居湫隘,遷徙無常,不得已乃以膽瓶貯花,隨時插換。京師人家所有名卉,一旦遂為余案頭物。無扦剔澆頓之苦,而有味賞之樂,取者不貪,遇者不爭,是可述也。噫! 此暫時快心事也,無狃以為常,而忘山水之大樂,石公記之。凡瓶中所有品目,條列于后,與諸好事而貧者共焉。
(《袁宏道集箋校》)
此文就自己栽插瓶花一事而議及幽人韻士的踞賞山水花竹,借此表現了對名利場中奔競角逐的厭惡之感和對隱逸山水的向往之情。
開篇從兩方面著筆寫“幽人韻士”嗜好山水花竹的原因。先從“幽人韻士”本身說,因無聲色之好,所以鐘情山水花竹; 然后從山水花竹一面說,因其不為名利而奔走爭競,所以為“幽人韻士”所喜。真是幽人靜物,主客相宜。接著轉寫“天下之人”的爭名逐利而無暇他顧,與“幽人韻士”正構成鮮明強烈的對比反襯,由此突出了兩種不同的情趣好尚。其后,再用“幽人韻士”的“以一切讓天下之人”反襯“天下之人”的爭逐一切; 用“幽人韻士”居山水“也安”,踞花竹“也無禍”,反襯“天下之人”爭名逐利的危險與禍患。作者的喜惡之情,亦自然融注其中。第一段文字重在議,多用對比反襯,冷峻中有憤激,閑婉中多譏刺。
第二段重在敘,寫自己心之所向與身之所處的矛盾,而不得不僅以“栽花蒔竹” 自樂,這是“引”的正文。一聲“嗟夫”的慨嘆,表現了作者自己“為卑官所絆”而不能如隱者樂居山水的深深遺憾。為排遣心在江湖而身居魏闕的矛盾痛苦,只得以“栽花蒔竹”尋趣。但仍提醒自己不忘“山水之大樂”,而且要牢記此事,可見其厭惡世俗的爭逐而向往山水林泉的清靜的感情一貫始終。文章議論與敘述的兩個部分,也就在這一感情的基礎上被統一成一個整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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