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門關外秋風清,玉門關外秋月明。
戍兒歸卜刀環鳴,離家見月幾虧盈。
天河凈落兵不用,早晚可得酒泉封。
燕頷將軍飛食肉①,每同甘苦均寒凍。
遙憶千家砧杵聲,舊衣未解新衣送。
舉頭皓魄又重圓,邊笳四面方吹動。
[注釋]
①燕頷: 《后漢書·班超傳》: 班超家貧,抄書為生,有立功封侯之志。“其后行詣相者,曰: ‘祭酒,布衣諸生耳,而當封侯萬里之外。’ 超問其狀。相者指曰: ‘生燕頷虎頸,飛而食肉,此萬里侯相也。’”
[賞析]
一提《關山月》,人們自然憶起李白那首流傳千古的詩篇: “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但很少有人會想到,這《關山月》,實乃樂府舊題,《樂府古題要解》:“關山月,傷離別也。”具體說來,它包括三個意象,即 “關”、“山”、“月”。有關自然有山,山是泛背景,比較虛化。“關”在中國古老的傳統中,總是指北方的邊塞,如《飲馬長城窟行》、《塞上行》、《從軍行》等。在自然環境相對固定的前提下,后世的詩作又強化了其意蘊,如王維“西出陽關無故人”,王之渙“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等名句,里邊所蘊含的人文精神,實際上已取代地理內涵而占據主導地位,“關山”成了荒涼邊塞的代名詞,同時也揭示了詩中主人公的身份是 “戍卒”。“月”也具有同樣的功效,如張若虛《春江花月夜》:“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李白 《靜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蘇軾“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在他們筆下,月已化為一條聯系的紐帶,它系著雙重的思念: 塞外的曠夫與閩中的怨婦,凝聚著離情別緒。
乾隆皇帝這首詩一開始,就交代典型環境: “玉門關外秋風清,玉門關外秋月明”,兩相對舉,不避重復,平淡道來卻精警有力。關外是大環境,山包容自然中,較之李白的 “明白出天山”,意境沒有那么開闊,卻省了交代的閑筆。“秋風”既是風景,又交代時間,為抒情作鋪墊,“月明”則更具體地明確了時間,暗含月圓人不圓的感慨。
“戍兒”句自然推出人物,點明傷別的主題。“幾虧盈”的 “幾”說明時間之久遠,又說明思家之心切。同時,國家利益與家庭利益又存在必然的矛盾與沖突,在處理二者的關系上,從戍卒身上,從作者身上,都 可看出時代的差異。李白的 “由來征戰地,不見有人還”,著眼于邊塞漫無休止的民族沖突,側重講犧牲本身的殘酷,情感基本是否定的。而乾隆的 “天河凈落兵不用,早晚可得酒泉封”,則從帝王的角度出發,雖然知道兵者是兇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戰城南》),有和平的渴望,但在價值判斷上,經過一番利弊權衡,理性思考,還是肯定了功名事業。“早晚”沖淡了曠日的思念功名壓倒了離情。
七八兩句,由士兵寫到將軍,“燕頷”是用典。理性之思考,在根本意義上已取消了將領與士兵間的沖突,既沒有了 “將軍白發征夫淚”的感慨,也沒有“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的激憤,只剩下 “飛食肉”的豪邁,“均寒凍”的將士一體,“與子同袍”。
那么,那些重感情的閩中少婦呢?砧杵聲聲,側重于關懷,沖淡了怨思。這是 “千門萬戶搗衣聲,數聲和月到簾櫳”的深情。“舊衣未解新衣送”,一方面有妻子們對遠征丈夫的思念、愛護,另一方面也是對丈夫保衛國土而遠征的理解與同情,國家的利益占壓倒優勢,個人的利益反而無足輕重了。
最后兩句,筆鋒又轉到邊關,以邊地之“胡笳”對內地之砧杵,遙相呼應,共寄月魂,這里既有視覺效應,又有聽覺效應,形成多維的對比: 時間與空間的對比,國與家的對比,理智與感情的對比,外在時空與心理距離的對比。“邊笳四面”和“千家砧杵”也遙遙相襯。這就使主題不僅具備了內涵的深刻性,也表現了沖突的普遍性。
與歷代同類作品比較,這首詩是有特色有個性的,由寫沖突本身,強調感情價值,轉而寫沖突之調和,強調理性價值。表現了帝王與平民不同的角度、眼光和氣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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