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范仲淹詞《蘇幕遮》原文|注釋|譯文|翻譯|鑒賞
碧云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黯鄉(xiāng)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范仲淹詞僅存五首,但首首成就不凡。《漁家傲》是悲壯的開風氣之作,《蘇幕遮》則是典型的婉約詞,“大筆振迅”(譚獻《詞辨》),深情動人,藝術上頗有獨特光彩。
詞上片寫景。“碧云天,黃葉地”,天空一碧如洗,白云淡薄;地上秋葉金黃,濃艷明朗。一開頭就抓住秋色特征著筆,不惟天高云淡,落葉飄飄,而且色澤艷麗,一碧一黃,對比推出,給人以強烈的美感。可謂出語不凡,詞藻精美。元曲大家王實甫以語言華美著稱,他的《西廂記·長亭送別》一折中“碧云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一曲,顯然脫胎于范詞。“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兩句則由俯仰天地而平視秋水。“秋色”者,不僅指實景,還指秋天特有的情調(diào)、韻味。秋之情韻流溢天地,彌漫江水。用“波”字形容秋水,暗中將秋風習習、綠水粼粼寫出。“山映斜陽天接水”,總綰景語,將山色、天光、水波總匯于一,且襯以斜陽,氣象異常闊大。接著“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兩句再現(xiàn)“斜陽”,其藝術效果有三: 一,時間推移,日已西斜;二,一抹落日余暉,倍增秋光色彩;三,鋪墊抒情氣氛,以夕陽引鄉(xiāng)愁,由景入情。“芳草”在詩詞中具有象征意義。《楚辭》云:“王孫游兮不歸,芳草生兮萋萋”,意謂見家鄉(xiāng)芳草之萋萋,怨王孫之久游不歸。后人遂常用以表達離別、相思之情。宋初被譽為詠草名作的三首詞——林逋的《點絳唇》,梅堯臣的《蘇幕遮》,歐陽修的《少年游》也都是借芳草之典以抒離情別怨。芳草惹動了人們的愁思,它卻無動于衷,依然綿延不斷,故曰“無情”。怨芳草無情,實寫人之有情。斜陽落山外,而芳草更在斜陽外,層層推進,強調(diào)家鄉(xiāng)之遙,突出鄉(xiāng)愁之綿延不斷,廣漠無垠。這兩句由眼前景悄悄轉(zhuǎn)出縷縷秋思鄉(xiāng)愁,過渡自然,手法巧妙,情韻含蓄,不愧為“不厭百回讀”之佳句(沈際飛《草堂詩余正集》)。
下片承“芳”句內(nèi)涵,正面轉(zhuǎn)入抒情。“黯鄉(xiāng)魂,追旅思”,挑明題旨。“鄉(xiāng)魂”和“旅思”作為互文,兩句總寫鄉(xiāng)思旅愁纏擾不休,使人黯然銷魂。“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兩句造語奇特,抒情婉曲含蓄。沈際飛的《草堂詩余正集》有云:“人但言睡不得爾,‘除非好夢’反言愈切。”實際上欲眠不能,何來“好夢”? 范詞“諳盡孤眠滋味”(《御街行》)可以作此句注腳。“明月樓高休獨倚”,逆挽之筆,點出上片種種秋景,均為憑高所見。從時間上講,從“斜陽”殘照到明月當樓,足見其憑高凝望之久。“休獨倚”,又定是嘗夠了望而不見、思而不得的熬煎。所以“休”字凝聚了詞人內(nèi)心千回百折后的酸楚。明知倚樓徒增愁,卻又久久倚樓,更見曲折深沉。倚樓難消旅思,不免求助于酒,然而“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這兩句命意與李白“舉杯消愁愁更愁”略同,而抒情愈見纏綿濃烈,是全詞警句。杯中酒與眼中淚本無聯(lián)系,詞人巧妙地用“愁腸”作媒介,無情的酒經(jīng)過“愁腸”一澆,就化作了有情的淚,入化之功足見情深。尾句點出“相思”二字,更有畫龍點睛之妙。全詞抒情脈絡至此水到渠成,豁然貫通。詞人構(gòu)思之新奇,遣詞造句之巧妙,令人嘆服。
此詞以秋景抒羈旅相思之情,然繪景既不凄清冷落,又不像《漁家傲》蒼涼肅穆,而是明凈高遠,絢麗多彩,運用了以樂景抒哀情的反襯手法。鄒祗謨論此詞“前段多入麗語,后段遂寫柔情”(《遠志齋詞衷》),可謂抓住了特點。只是將前后截然分論,稍嫌生硬。前段“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是麗語亦是柔情,寓情于景,景中已見情愫,而后段柔情均用麗語抒出,故詞中之情雖為常情,但憑借避俗求新的抒情手法,構(gòu)思巧妙的“麗語”,使全詞華彩熠熠,顯示出強大的藝術魅力。有人以為范公一代名臣,“鐵石心腸人”必不留情旅愁相思,此詞必有政治寄托。此說即使不是偏見也嫌論據(jù)不足。無情未必真豪杰,何況北宋初年名公大臣韓琦、寇準、晏殊、歐陽修均有艷情小詞,此亦為當時詞壇風氣,不獨范仲淹一人如此。《漁家傲》中“將軍白發(fā)征夫淚”是慷慨悲涼之淚;此詞中“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是纏綿辛酸之淚,這正說明賢相名將也有豐富的情感,也有多層次的性格,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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