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錢大昕詩《漂母祠》原文|注釋|譯文|翻譯|鑒賞
一飯且知報,寧忘推食恩?少年輕國士,老母識王孫。惠此千金重,名將百代存。娥姁亦巾幗,鐘室淚空吞。
乾隆三十年(1765)六月,錢大昕以翰林侍講學士奉命充浙江鄉試副考官,經河北、山東、江蘇到杭州,一路有詩紀行。《漂母祠》是他行經淮陰過漂母祠時所作,同時還有《題淮陰釣臺》,均為“見古跡,思古人”的懷古詩。
漂母與韓信的故事,見于《史記·淮陰侯列傳》,這是千百年來文人學士議論感慨、吟詩作文的重要題材之一。歷代文士各以自己的理解從不同的角度來評論漂母與韓信,以傳統的道德觀念褒揚他們。漂母的樂于濟貧、不圖報酬,韓信的受人之惠必以重報,是這類詩文中常見的主題。也有別出心裁,以為漂母識人的眼力勝過劉邦,如元人黃庚《題漂母飯信圖》:“國士無雙未肯臣,漢王眼力欠精神。筑壇直待追亡后,不及溪邊一婦人。”有人以為漂母之所以能流芳千古,是因為韓信后來的富貴,如錢謙益《漂母祠和何士龍》:“人以千金知老母,天將一飯試王孫。”沈受宏《經漂母墓》:“一飯成千古,令人心慨然。王孫倘不貴,老母經誰傳?”韓信功成封王,回到淮陰,賜漂母千金;如果韓信不貴,漂母怎能名揚百世!錢大昕這首詩,在歌頌漂母精神的同時,著眼于韓信的報恩,慨嘆他的結局。
詩以議論開頭,說一飯之恩尚知酬報,豈能忘記推食的厚恩?首句一飯之恩,是指漂母飯信之恩;次句推食之恩,則指漢王(劉邦)給韓信的恩遇。據《史記·淮陰侯列傳》記載,項羽曾派人勸說韓信背漢和楚,自立為王,與漢、楚三分天下。韓信說:“漢王授我上將軍印,予我數萬眾,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聽計用……我倍之不祥,雖死不易!”這是“推食”典故的出處。從上下句意體會,上句說韓信對漂母的一飯之恩尚且知報,下句說他哪里會忘掉漢王給予的(比漂母所給的更為厚重)推食之恩呢?“且”字、“寧”字,啟承相續,二句都說韓信知恩必報,但具體內容不同。“推食”一詞,仍是典故原來的意思。詩人過漂母祠,首先想到漂母飯信、韓信知報,由此想到韓信也決不會忘記漢王推食之恩,如此聯想,極其自然。
中二聯集中頌美漂母。頷聯以“屠中少年”的輕侮國士和漂母的“識王孫”對比,歌頌漂母。歷來詩家文士,多把漂母憐貧濟窮的同情心拔高到能識英雄于未遇的高度,認為她有慧眼,看出韓信將來能干大事,成為英雄。頸聯說: 漂母給予韓信的厚恩,超過后韓信所賜的千金;漂母的美名,將千古流芳,永世長存。這是對漂母美德的直接歌頌。當初,漂母施予韓信的,不過是幾頓飯;韓信為楚王以后,賜與漂母的是“千金”。從物質上看,顯然“千金”之值勝于幾頓淡飯;但漂母是在韓信饑餓無食、生活不下去的時候施惠于韓信的,是救人于困厄之時,是雪中送炭。而漂母本人并非富家,也不希望受惠人的報答。“一飯”與“千金”,從“物”的方面說,是一種不等價;從“心”的方面說,也是一種不等價,這是另一種意義上的不等價。從這個意義上說,“一飯”之恩,決非“千金”之賜可比。正因為如此,后人紀念漂母,為她造墓、建祠,使漂母之名及漂母的精神世世代代存留下去。這兩句歌頌漂母,是本詩詩題應有的正面文字。
結尾說呂后也是婦人,她卻在鐘室斬殺韓信。呂后與漂母同是“巾幗”,相比之下,呂后遠不如漂母。詩句把漂母與呂后對比,再次歌頌漂母,對韓信的被殺表示同情,并回應開頭“寧忘推食恩”,暗中為韓信的謀反辯護。據《史記》記載,韓信先后拒絕項羽、蒯通等人的勸說,多次表示“漢王遇我甚厚”,不能“向利背義”,“不忍背漢”,而且相信自己對漢有大功,漢王不會虧負他。這些,都說明韓信確實不忘記漢王推食之恩。韓信最后的謀反,與劉邦的相逼有關系。垓下之戰,項羽敗死,劉邦見大敵已除,就解除韓信的軍權,把韓信徙為楚王。不久,有人上告韓信謀反,劉邦又偽游云夢,誘縛韓信;大概因為找不到韓信謀反的證據,才赦免了韓信的罪,貶他為淮陰侯。從此,韓信“知漢王畏惡其能,常稱病不朝從”。日夜怨望,羞與絳、灌為伍,終于走上了與陳豨謀反的道路,最后被呂后誘至鐘室斬殺。關于韓信最后的結局,司馬遷、班固、司馬光等都有評論。有的說:“假令韓信學道謙讓,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則庶幾哉! 于漢家勛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不務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謀畔逆,夷滅宗族,不亦宜乎!”(《史記·淮陰侯列傳》)有的說: 韓信等異姓功臣“見疑強大,懷不自安,事窮勢迫,卒謀叛逆,終于滅亡”(《漢書·韓彭英盧吳傳》)。司馬光說:“臣以為高祖用詐謀禽信于陳,言‘負’則有之。雖然,信亦有以取之也……夫乘時以徼利者,市井之志也;酬功而報德者,士君子之心也。信以市井之志利其身,而以士君子之心望于人,不亦難哉!”(《資治通鑒》卷十二)錢大昕這首詩,借漂母說韓信。“鐘室淚突吞”一句,對韓信的結局,既有同情惋惜,也帶有某些譴責,頗有“漢固負汝,汝亦負漢”的意味。前人說:“吊古之詩,須褒貶森嚴,具有《春秋》之義,使善者足以動后人之景仰,惡者足以垂千秋之炯戒。”(王壽昌《小清華園詩談》卷下)這首懷古詩,對漂母、韓信、淮陰少年、呂后等人的善惡是非,都以傳統的道德標準作了褒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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