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顧山光接水光,憑欄十里芰荷香。
清風明月無人管,并作南樓一味涼。
禪師“定慧”之學,講究“對境不動念”,所謂“對境”并非閉著眼睛如唐三藏見美女“只是呆呆掙掙,翻白眼兒打仰”(《西游記》二十三回 《三藏不忘本,四圣試禪心》),卻是風花雪月中都能入得來出得去,“落花流水去”是“佛法大意”,“修竹引風來”也是“祖師意旨”(《五燈會元》卷五記石霜慶諸語),只是斷不可迷了本性,須得立定腳跟,將六根所攝都化作一股飛煙而已,所以唐弘辨禪師先道 “六根涉境,心不隨緣曰 ‘定’”,后說“心境俱空,照覽無惑名 ‘慧’”(《景德傳燈錄》卷九)。黃庭堅以黃龍晦堂為師,晦堂問“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黃庭堅不解,后游山見桂花盛開,晦堂又問: “聞木樨香否”,黃庭堅道“聞”,晦堂舊話重提,黃庭堅大悟,這 “悟”也是悟了個“對境”的意思,若不能睜眼觀花,放鼻嗅香,則是被人擰鼻蒙目牽著的一條死漢,全失自家性靈。黃庭堅屢謫屢貶,于鄂州南樓登眺時,心情未必愉悅,若是郁悶在心,憋一肚皮氣,扯了被子蒙了頭,似那三藏法師在盤絲洞見女妖赤條條便閉目打抖,則全非禪家 “隨緣放曠”本意,禪家自佛陀中來,先學得一肚皮“空”字,花花綠綠,清風明月,只是一個幻象,醇酒美人,十里荷芰,也不過一場虛夢,得觀賞處且觀賞,能輕松時且輕松,便是“隨緣”,便是“自然”,便是“平常心”,于是面對山光、水光,浸在十里荷香,于清風明月下,且陶陶然。只是末二句須得留意,這“似僧有發,似俗無塵,作夢中夢,見身外身”(黃庭堅自題畫像語) 的黃太史居士,在此處下一轉語,將山水芰荷清風明月一并打成“一味涼”,卻不是打啞謎,道笑話,而且托出自家一團心思,原來這“六根涉境”可以一并拋去“無人管”,但心中“一味涼”卻割不斷丟不開,仍別有滋味在心頭也,可見他雖入“定”卻不曾 “慧”,不能“心境俱空,照覽無惑”,也不能如他給胡少汲信中所說的“照破生死之根,則憂怒無處安腳”,但捫心自問,于坎坷中的活人又有誰能心如死灰,對境不起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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