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劉徹
秋風起兮白云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
簫鼓鳴兮發櫂歌,歡樂極兮哀情多。
少壯幾時兮奈老何!
據史書記載,這首歌辭是劉徹行幸河東祭祀后土(土神),在舟中和群臣宴飲時所作。其時大約在元鼎四年(前113)。武帝五幸河東,只有這一次是在秋季。詩人觸涼秋、舟行、宴飲之景而生時倏逝、人漸老之感,勉勵進取之余,又覺生之短促,生命難測,使詩包孕了極豐富的哲理意蘊。
全詩九句,寫得極有層次:前八句為具體鋪陳、實寫渲染,最后一句為理性思辯。
“秋風起兮白云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前句落筆空間,后句著墨時間,二句表現出了詩人特定情境下的時空意識:風云恒在,歲不待人。而“起”、“飛”、“落”、“歸”等動作性極強的詞的運用,則將詩人的潛意識化成了一種生命將遠去的悲涼感。時空是永恒的,生命是短暫的,強烈的反差在詩人的心靈深處激蕩起一股矛盾的情緒:既想施展抱負,大展宏圖,垂名萬代,又感到良時不再,人生如夢,功名富貴的虛空。歲時的變遷,使詩人產生了強烈的生命悲劇意識,從而促使詩人對短暫生命的價值作進一步的體悟和思索。此二句奠定了全詩悲涼蒼勁的基調,同時為哲理的思辯提供了生動的感性體驗材料。
由于生命的過于短暫,詩人便轉而懷想起縈繞于心際的“佳人”來:“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蘭有秀”、“菊有芳”互文見義,均用以比佳人。此二句意脈承上而來,又可作多種解釋:既可解為因睹蘭秀菊芳之景而念佳人,思享樂;又可解為因睹秋天的肅殺之景,遂生孤獨之感,進而思佳人以慰懷;更可解為,由于良時倏逝,歲月催人老,而頓念縈繞于心際的欲實施的抱負和理想。一般認為佳人指美人,其實這里的佳人視為美好希望或遠大理想的象征更妥貼、更合詩意一些。因為劉徹酷愛辭賦,他所作歌詩的文辭都很顯然受到過楚辭的影響,因而屈原《離騷》中香草美人的筆法對他的詩創作發生影響并為他所承繼,以至用佳人比理想、抱負,也就在情理之中。
正因為好時光不再來,青春逝而不返,詩人才想到生之窘迫,進而及時勉勵自己當乘時騁志:“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樓船”,指有樓的大船;“汾河”,源出于山西省寧武縣曾涔山,西南流到河津縣入黃河。這兩句既是實寫舟行之景,又是虛寫自己的騁志搏擊,含蓄地傳達出詩人欲大有作為,在有限的年歲中肆才騁能的強烈愿望。
然而,事物的發展都是辯證的,“簫鼓鳴兮發櫂歌,歡樂極兮哀情多”,吹簫、鳴鼓、搖楫長歌,不管多么熱鬧歡樂,都只能暢一時之心胸,盡一時之豪興,一旦生命的悲劇意識襲上心頭,狂歡便會急轉為巨大的悲哀和痛苦。歡樂的心境是暫時的,長久縈繞于心際的總是那生命的困惑和悲哀。這兩句是由時空意識演化而來的細膩而深層的情緒變化和體驗。
在經過以上心靈歷程的艱難跋涉后,詩人終于脫去了感性描述性的、體驗性的外衣,而袒露出理性的肌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這是永恒宇宙面前的無可奈何的嘆息,更是生命的困惑、理性的思辯,它仿佛在告訴人們:人對青春流逝、日漸衰老是無可奈何的,但人可以在有限的生命中干出輝煌的事業,而這恰恰就是蘊含在此詩中的極深刻的哲理。
整首詩貫穿著一條時間線索,從睹秋景而覺時遷、人漸老的悲時寫到欲實現理想須及時勉勵、奮勇搏擊的乘時,再回到樂極生悲的悲時,最后轉入淡淡的思忖,以時為徑,以理為緯,編織出一首含蓄雋永的哲理詩,它不僅給我們以哲理思考,更啟示著我們應乘時發奮以期大有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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