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愛白云溪上飛,白云飛處敞禪扉。
莫言便是無心物,憶著故山依舊歸。
這首詩描寫的是一座建造在高山頂上的寺院。東峰白云院究指何所,難于詳考。或謂可能指杭州上天竺山的頂峰,因其常年白云繚繞,故稱白云峰,峰上有寺僧所建的白云堂。峰與寺的取名不盡相同,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一般來說,能考出某一首詩描寫對象的具體所在,自然有助于對這首詩思想藝術的解會。但對禪詩來說,這一點并不十分重要。禪宗本來就不執著于某一具體的景象或事物,而是通過它們去領會和感悟一種玄遠不盡的意味。對這首詩來說,最重要的是白云和寺院,它們是詩中用來引發和表現禪意的主要物象,也是我們理解這首詩的關鍵所在。
寺院以白云命名,建在東峰之上,有白云繚繞,因此不論對寺院還是對這首詩來說,白云都是最重要的。詩題為《東峰白云院》,詩中緊切題目,四句中每一句都寫到白云。不用說,寫白云本身并不是目的,寫白云是為了寫寺院,寫寺僧,寫禪意禪境。
在前一首詩的分析中已經談到,白云作為一種最富于禪意的象征物,其主要意義在表現禪者心靈的自由閑適,無拘無礙。這首詩也正是著意于這一點來表現白云的。在寫法上也同樣體現了禪宗心物相融的精神,一落筆就溝通人與白云的關系。一個“愛”字表現了寺僧對白云的喜愛和向往,同時也就點示出白云院得名的由來。值得注意的是,和尚喜愛的不是靜止的死氣沉沉的云,而是在溪上飛動的生機勃勃的云。由此可以體會出,這和尚雖然身居高山寺院之中,但他的內心并不是死寂如灰、毫無生趣的。在詩人的筆下,這飛動的白云是有情之物,它不是飛流而去,飄向遠方,而是依戀著這山峰,這以它命名的寺院,而寺院也似有靈心,在白云飄飛之處,為它敞開了禪扉。寺僧喜愛白云,而白云飛進敞開的禪扉,我們不妨作進一層的設想,白云依戀的不止是峰巒,也不止是峰上的寺院,而更重要的是有生命有感情的寺僧。白云飛進了禪院,還飛進了禪院中和尚敞開的心扉。在我們的感受中,白云、山峰、以白云命名的寺院、寺院中喜愛白云的和尚,四者相依相傍,相愛相親,融合為一體,都化為飛動而富于生命力的白云形象了。
三、四句緊承首二句句意,著重從白云有情的一面發揮。不要說白云原本是無心之物,看它飛去又飄回,總是憶戀著故山而不肯離去。這里再次化用陶淵明 “云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的句意,字面上看似與原句相反,強調的意思實則相同。陶句稱白云“無心”,是指它“出岫”;這里否定它“無心”,是指它憶戀和回歸故山。出為無心是一面,歸為有情是另一面,兩方面是并不矛盾的。詩人在這里實際上是解釋了白云為什么不是飛向遠方,而是飛在禪扉敞開之處,因為這是它深情憶戀的 “故山”。在這里,白云變成了可以與人溝通的有生命有靈性的自然物了。
如果從禪宗將白云視作無所依附、自由無礙的物象一點來理解,對這首詩中所描寫的白云形象便不免產生這樣一個疑問: 既然憶戀和回歸故山,有所依附,何得而言自由? 其實這有情的白云所體現的精神并不與禪宗的精神相悖。因為出為無心,歸為有情,都是任性而發,不為塵世的功利和俗務所引誘、所束縛,因而都是心靈自由的一種表現。該出時出,該歸時歸,無所拘系,出處淡然,安詳自足,這正是禪宗內在的閑適自在精神的體現。白云回歸故山,縈繞不去,它所表現的自由無羈的情志,是寺僧所喜愛的,也是詩人所贊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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