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燒寺破是刀兵,谷變陵遷事可驚。
云里乍逢新住主,石邊重認舊題名。
閑臨菡萏荒池坐,亂踏鴛鴦破瓦行。
欲伴高僧重結社,此身無計舍前程。
禪詩多為方內人思慕方外的適意或方外人體驗身邊的禪意,此詩卻寫方外人激于義憤、控拆方內方外的慘變現實。詩題就定下了全詩悲憤基調,況且“亂”與“寺”又能引起人們許多復雜、難言的聯想。
此詩作于詩人自長安返湘途中豫章 (今江西南昌) 西山寺旅次?!拔魃剿隆?,位于南昌昌邑山,唐時香火極盛,為一大名剎。齊己以前數過西山,有許多故交。
但是,現在詩人見到的卻是松燒寺破、刀痕兵燹的慘變。方外之人不禁義憤填膺,指陳造成慘變的直接原因是戰亂,“是”字斬釘截鐵般地干脆,義憤心情躍然紙上。這種慘狀使詩人聯想起“谷變陵遷”這個傳統上用于慘變的典故,“谷變陵遷”出于《詩·小雅·十月之交》:“百川沸騰,山冢崒崩,高岸為谷,深谷為陵,言今之人,胡憯莫懲。”周幽王統治時期的大地震也展示了君道崩潰、小人作亂、國家危亂的慘變。用此典故,很具深意: 一即指松燒寺破; 二更指山河破碎,戰亂頻仍; 三指君王被挾,軍閥小人作亂,暴行罄竹難書。
頷聯順承“事可驚”寫“乍逢新住主”,當然也是一件可驚的事: 不僅松燒寺破,而且人事全非。“云里”,極言山之高,代指西山寺?!白≈鳌?,即住持。詩人此次故地重游,本欲拜訪老友,剛一見到一個僧人,便打聽故友消息,卻不意他是新住持,可見變化之巨,而詩人心靈的震動也可想而知。故人不在,就看看舊題名吧,但是,破壞太嚴重了,以致題名無法確認、看清,還須仔細認讀、推敲、回憶,字是認出了,可已沒有了情致。頸聯更進一步、直接描寫諸多慘象?!伴e”,獨也,故友不在,題名磨損,孤獨之感油然而生?!拜蛰獭?,蓮花,佛教圣物之一。詩人孤獨地坐在荒蕪的蓮池旁,面對著的是: 池荒水腐,蓮花稀疏蕭殺,所謂“菡萏香消翠葉殘”,此情此景,怎不教人心亂如麻。由此也奠定了“亂踏”的感情基調?!皝y踏”更可見心亂的外化,踏著一片廢墟上的瓦礫,破碎之聲不絕于耳,更添荒涼氣氛。“鴛鴦瓦”,瓦的一種,瓦片相互勾連,如鴛鴦交頸般緊密,故名,多用于宮殿、寺宇等大型建筑,是華美莊嚴建筑的代名詞。《鄴中記》:“鄴中銅雀臺,皆鴛鴦瓦?!辈懿僖皇腊詷I,他的逍遙宮也被夷為平地,更何況一座寺廟,歷史在不斷地重演,詩人對現實的感慨更具有歷史的滄桑感,更深沉感人。
尾聯有著無可奈何的嘆息。東晉遠公在廬山東林寺與劉遺民、陶淵明等人結白蓮社,創凈土宗,唐代南方僧人多效遠公,結蓮社。詩人悲憤之余,想與高僧即新住主等聯袂重整山寺,復興佛學,其情可感,但是,詩人身不由己,“無計”即指出了原因,無法實現愿望的遺憾是深刻無奈的。
此詩意象一片蕭殺,感情也不超然,毫無文人詠禪的風致,但它是一首真正的禪詩杰作。齊己是聞名宇內的有道高僧,居于市朝,不滯形骸,頗好琴樽,日間百事、尋常經驗莫非禪理,更有著強烈的正義感和普通人的感情。他并非超然物外,詩中多寫佛事,但表現出了強烈的悲憤,這正表明他在真正悟入、悟出后的思想升華絕非一般禪僧可比。自我超脫不過是一廂情愿,在刀兵的淫威下,顯得多么可憐。
全詩語言淡雅、結構順暢,而內蘊豐富,是體現禪詩另一風格、內容、情感的不可多得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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