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粘古瓦水泓天,數葉田田貼小錢。
才大古來無用處,不須十丈藕如船。
這是一首詠物詩。所詠為居家常見的擺設,本無稀奇處,而作者當機開悟,遂有此別具心得之作。
首二句扣題狀物。“萍粘古瓦”寫盆。瓦,明其為家常之物,非矜貴難得者。古,則明其不俗。禪家設喻,常有“古松”、“古井”之說,意味與此相通。“萍粘”之“粘”字下得恰切。貯荷之盆,水非常換,積久生萍,萍緣盆壁。一個“粘”字,既有質感,又傳達出若即若離之態。“水泓天”把境界拓開來。寫水中天光云影,已有開闊之象,又著一“泓”字——泓為水深水廣之意——便倍覺廣遠。“數葉田田”寫荷。古樂府有“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之句,“田田”為茂盛狀。用在這里代指荷葉。因荷葉初生,小如銅錢,未離水面,故云 “貼小錢”。
后二句為議論。由欣賞小盆小荷而生油然滿足之意,進而悟出 “才大無用” 的道理,所以說: “不須十丈藕如船。”這番議論可從社會學和哲學兩個角度來理解。從前者來看,“才大無用”是牢騷語,委婉地表達了對庸奴當道的社會現實的不滿。而從后者來看,則與傳統的“小大之辨”頗有關聯。“十丈藕如船”句用唐韓愈《古意》典。韓詩謂: “太華峰頭玉并蓮,開花十丈藕如船。冷比雪霜甘比蜜,一片入口沉痾痊。”
“小大之辨”是莊子哲學中的重要命題,《逍遙游》、《齊物論》、《秋水》等篇皆有論述。有所謂“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太山為小”的說法,認為小與大只是相對而言; 又有對 “大而無用”說的駁斥,這似乎都是居簡當機開悟的思想材料。居簡為禪僧。禪宗本是融佛學與老莊為一體的產物,早在慧遠,已有“引莊子義為連類”的解佛經方法;北宋末,釋法英作《道德經解》則更進了一步。南宋時莊禪互證乃至三教一貫漸成通論。故居簡取《莊子》 中的話頭入詩,實在是很自然的事情。
但是,居簡詩中的哲理并不和莊子的觀點相同。居簡的 “不須大”是由眾生平等、一相本同的佛理中衍生,故話頭似莊,觀點、意味卻是地道的禪。禪的本質為一種超脫、安詳的心態,泯滅了人我相,摒除了分別心。正如 《金剛經》所云: “是法平等,無有高下。”黃蘗禪師解釋道:“心若平等,不分高下,即與眾生、諸佛、世界、山河、有相無相,遍十方世界,一切平等,無彼我相。此本源清凈心,常自圓滿,光明遍照也。”居簡所云 “水泓天”即喻常自圓滿的本源清凈心。盆中小荷自成美景,無欠無贅,具足圓成,安祥而寧靜,如同入禪境之清凈心。如妄生分別計較之念,落于二乘,亦與禪境無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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