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逋
湖上青山對結廬,墳前修竹亦蕭疏;
茂陵他日求遺稿,猶喜曾無封禪書。
蘇軾、秦觀以為此詩作于臨終之時,《宋史·林逋傳》從之。對此,夏承燾先生有專文辨正,認為詩題既為“自作壽堂”——“壽堂”是活人預先修筑的墓穴,又稱生壙——顯然是林逋為自己營造墓穴,在完成時寫此詩以志其事,而非臨終之作。此詩雖非臨終之作,然而面對新建的壽堂,自然會對自己的一生進行考慮,以至作出自我評價。此詩正是反映了這種心情。
首句“湖上青山對結廬”,是寫自己的居處。林逋居孤山北麓,臨里西湖。湖對岸是保俶山、葛嶺等,因此有面對“湖上青山”的特點。“結廬”,陶潛有詩云“結廬在人間,而無車馬喧。”林逋崇敬并仿效陶潛,故言自己的住處為“結廬”,暗寓自己一生的隱居生活。林逋墓在居處附近,周圍的環境除梅林外,尚有“疏篁百本松千尺”,故第二句說“墳前修竹亦蕭疏”,此是實指。同時亦有以修竹蕭疏暗示自己一生貧寒清正和凜凜的風骨。兩句寫景,一寫生時的居處,二寫死后的墳墓,借景生發,總括了自己的人生態度。三、四兩句:“茂陵他日求遺稿,猶喜曾無封禪書。”是借用司馬相如的典故寫自己的一件事。漢武帝(茂陵為漢武帝墓,此用以代漢武帝)于司馬相如病重時,遣人索“遺稿”。司馬相如作《封禪書》,建議武帝“封泰山,禪梁父”,舉行封禪大典,實為對皇帝歌功頌德。林逋則以“曾無封禪書”為慶幸,表明自己終身不仕朝廷,不獻諛詞的清節。同時亦實指大中祥符年間的封禪活動。宋真宗于“澶淵之盟”后、“天威”喪盡之時,與丞相王欽若偽造“天書”降臨,借此以鞏固其內外交困的統治。真宗親奉“天書”,至泰山等地行封禪大典,沿途文人“隱士”紛紛獻文諛頌封禪,滿朝文武亦以封禪為帝王盛事。僅建造供奉“天書”的道宮就達七年之久,而各地競相仿效,耗費大量人力物力,成為波及全國的一大禍害,前后歷時十余年。林逋正是在朝廷大興封禪之時回到錢塘,移居孤山的,從此二十年不入城市。故在自筑壽堂完成之際,回憶往事,以“猶喜曾無封禪書”作為自己一生的驕傲。梅堯臣在《林和靖先生詩集序》中提到林逋在“咸平、景德間已大有聞,今朝廷修封禪,未及詔聘,故終老而不得施用于時”。看來林逋的不為時用,與他對當時通過封禪“以振天威”的國策持反對態度有直接關系。而林逋在總結自己一生時,則專門提出這一件事,并引以為傲。這說明林逋不僅是一個脫俗的高人,而且有正義感,他不是一個完全脫離現實的與世隔絕者。
此詩寫得很精煉,對自己的一生,只提了一件事,這一件事也足以說明他的一生。第一、二句正好是這一件事的鋪墊。用典準確,含義深刻豐富。
處士林逋居于杭州西湖之孤山……其臨終為句云: “茂陵他日求遺稿,尤喜曾無封禪書。”尤為人稱誦。自逋之卒,湖山寂寥,未有繼者。(歐陽修《歸田錄》卷二)
平生高節已難繼,將死微言猶可錄。自言不作封禪書,更肯悲吟白頭曲。(蘇軾《書林逋詩后》)
文人用故事有直用其事者,有反其意而用之者。……林和靖詩: “茂陵他日求遺稿,猶喜曾無《封禪書》。”雖說相如,亦反其意而用之矣。直用其事,人皆能之;反其意而用之者,非識學素高,超越尋常拘攣之見,不規規然蹈襲前人陳跡者,何以臻此。(嚴有翼《藝苑雌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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