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喻朝剛
我自無憂,何用攢眉,今憂古憂?嘆風寒楚蜀,百年受病;江分南北,千載歸尤。洛下銅駝,昭陵石馬,物不自愁人替愁。興亡事,向西風把劍,清淚雙流。 邊頭,依舊防秋,問諸將君恩酬未酬?悵書生浪說,皇王帝霸;功名已屬,韓岳張劉。不許請纓,猶堪草檄,誰肯種瓜歸故丘!江中蜃,識平生許事,吐氣成樓。
陳人杰
陳人杰是南宋后期一位有膽識、有抱負的青年愛國知識分子。他關心國事,希望能為光復國土、振興宋朝做出自己的貢獻。可惜一生未能盡展其才,死時年僅二十五六歲。此闋抒發了作者憂慮國事、壯志難酬的悲憤之情。詞前有一段小序,序中交待了這首詞寫作的背景。原來他的朋友林南金寫了一首《沁園春》賦愁之詞,作者曾和過一首,題為“次韻林南金賦愁”。接著南金又用原調“賦無愁”,他認為:“丈夫涉世,非心木石,安得無愁時?”問題在于看你為什么發愁,愁的內容如何?并舉愛國詩人杜甫為例,說他一生雖然貧困潦倒,“而嘆老嗟卑之言少,愛君憂國之意多”,由此可見他愁的是什么。至于那些不關心國計民生,只為個人衣食發愁的人,毫不懂得人生的價值,“此為不知命者”,是不值得一提的。正是有見于此,于是便寫了這首與林南金唱反調的《沁園春》詞。
全篇縱橫古今,議論時事,譴責腐朽昏聵的南宋當權者,表達了豪杰志士有心報國、無路請纓的悲痛和憤慨。“我自無憂,何用攢眉,今憂古憂?”一起三句,點題直起,用反詰語氣開篇:如果說一個人從來就沒有憂愁,那么為什么常常緊蹙雙眉,傷今悲古呢?這三句言簡意賅,遒勁橫絕,對林南金“無愁”之說是有力的反駁。但這并非作者創作此詞的中心話題,抽象地議論有愁無愁是沒有意義的,于是接著便轉入了實質問題,說明今日之世,使人堪憂堪愁的究竟是什么:“嘆風寒楚蜀,百年受病;江分南北,千載歸尤。”這四句以“嘆”字領起,用扇對形式對南宋后期的危急形勢作了概括的描述。“楚蜀”,指荊襄、兩淮和四川一帶,代表南宋統治下的半壁河山。大意是說:渡江百年以來,江南地區飽經戰火,人民啼饑號寒,處于水深火熱之中;一條大江,隔斷南北,使國土分裂,同胞不能團聚,這是數千年歷史上最屈辱、最可恥的時代。“洛下銅駝,昭陵石馬,物不自愁人替愁。”“銅駝”,銅鑄的駱駝,古代置于宮門外。據《晉書·索靖傳》:“靖有先識遠量,知天下將亂,指洛陽宮門銅駝,嘆曰:‘會見汝在荊棘中耳!’”后因以“銅駝荊棘”形容亡國后殘破的景象。“昭陵”,唐太宗的陵墓,在陜西醴泉東北五十里處。陵前有六塊浮雕石刻,刻的是李世民在建立唐王朝的戰爭中所騎的六匹駿馬的雕像。如果說前四句是就南方而言,就今日之事而言;那么這三句則是從北方來說,就古人古事來說。山河變色,人世滄桑,銅駝石馬,無動于衷,豈不是“物不自愁人替愁”!“興亡事,向西風把劍,清淚雙流。”歇拍三句,總括古今之憂,引出興亡之感,表達了作者憂國憂民的高尚情懷。詞人撫今思昔,悵望神州,臨風撫劍,忍不住雙淚長流。上片通過論今說古,指點山河,托物寓意,描繪出一位“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愛國志士的光輝形象。
詞的下片由說憂愁,進而針對當前的形勢,斥責南宋統治者“不許請纓”,抒發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悲憤。“邊頭,依舊防秋,問諸將君恩酬未酬?”“邊頭”,即邊塞。“防秋”,謂秋天應加強戰備,防備敵人入侵。當時金國雖已滅亡,但蒙古人又大兵壓境,從而對南宋形成了更加嚴重的威脅。詞人質問“諸將”是否盡到了保國安民、報答君王的責任,實際上是對他們進行辛辣的嘲諷和有力的鞭撻。“悵書生浪說,皇王帝霸;功名已屬;韓岳張劉。”這四句以“悵”字領起,表達了作者對現實的不滿。南宋后期一些中下層知識分子如陳亮、葉適等人,反對道學家空談天理性命,注重事功,主張王霸并用,志在濟世救國,但卻不能見用于時,因此說功名事業只能由韓世忠、岳飛、張俊、劉锜等武將去建立。然而當今的武將并非韓岳張劉一類人物,他們不諳軍機,只知尋歡作樂,致使軍無斗志,邊防空虛,國勢日蹙,怎不教人惆悵悲痛呢?“不許清纓,猶堪草檄,誰肯種瓜歸故丘!”這三句是全詞的中心,體現了作者積極進取的愛國主義精神。“請纓”,用漢武帝時終軍“愿受長纓,必羈南越王而致之闕下”(《漢書·終軍傳》)的典故,表示希望走上殺敵報國的前線。“草檄”,起草檄文。“種瓜”,用秦東陵侯召平事。秦亡,召平隱居長安城東,種瓜為生。見《史記·蕭相國世家》。在這里作者一方面憤怒地斥責南宋統治者扼殺人才,排斥愛國志士,同時又表示自己決不消極退隱;雖然不能執干戈以衛社稷,但還可以用手中的筆來為抗戰事業服務。這種精神是十分難能可貴的。“江中蜃,識平生許事,吐氣成樓。”蜃是海中的一種大蛤。古人認為海上的幻景是蜃吐氣而形成的,故稱“海市蜃樓”。結拍三句用浪漫主義手法,抒寫胸中的積憤。詞人面對分隔南北的大江,忽生奇想:如果江中之蜃知道人間這許多不平之事,了解我的生平遭遇,一定會將滿腹的怨氣、怒氣吐出來,化為樓臺亭閣,使人們感到驚異無比。
這首詞以議論為主,但感情充沛,氣勢磅礴,借人生有愁無愁的話題,對當時黑暗的現實和昏聵的統治者進行了深刻的揭露和有力的鞭撻,表達了作者以天下為己任、決心獻身抗戰事業的愛國情懷。全篇融議論、敘事和抒情于一體,風格深沉悲壯,語言淋漓痛快,具有較強的藝術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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