踞地盤空勢未休,爪牙安肯混常流。
天教生在千峰上,不得云擎也出頭。
據《宋詩紀事》,重顯“嘗游廬山、棲賢,時諟禪師居焉。簡嚴少接納,顯藞苴不合,作《獅子峰》詩譏之。”全詩表面似詠獅子峰的形象神態,禪理卻暗寓詩中。對諟禪師的譏諷于詠獅型峰中隨意所如,天然撥俗。禪理與形象相映成趣,境界卻渾然一體。
“踞地盤空勢未休,爪牙安肯混常流”,是嘲諷諟禪師那不得禪旨卻又故作超然塵俗的姿態。“踞地”畫出了禪師打定時的可笑形象。“空”是禪學的中心論題。禪宗所謂三種“境界”即是對“空”的三種不同層次的觀照,其中第三個層次亦即最高層次是“萬古長空,一朝風月”,即在瞬刻中得到永恒而萬物成為一體的境界。禪學否定天和地之分,也不追求某種理想人格而僅希冀獲得經驗性質的某種心靈感悟。這種感悟之旨在于空寂而不在于浩浩氣勢。詩中 “勢未休”正是突出諟禪師 “簡嚴少接納”的傲然獨立之勢。這種獨立人格是莊子的理想人格,但于禪學,鋒芒畢露是要遭 “棒喝”的。在世界的普遍性與特殊性的矛盾態中,禪強調的是矛盾的統一甚至根本拒絕承認他們以為是人為的觀念上的一切矛盾。因此 “爪牙安肯混常流” 句,是諷刺故作 “遺世獨立”狀的禪師,貌似不愿混跡常流,自認為“唯我得道”,實際上卻正好背離了禪學宗旨,露出了“爪牙”。嘲諷辛辣深刻,卻又甚合 “獅子” 形象特征。
禪宗除了講究正審思慮之外,也強調坐禪寂定,并把后者作為達到心神感悟而恬悅的機緣,所謂 “云覆千山不露頂,雨滴階前漸漸深”就是這個道理。《獅子峰》三、四兩句以反語形式表達了同樣的禪理。“天教生在千峰上”一句中,“天”相對第一句“地”而言,有意突出 “天”與“地”之分,正是為了強化諟禪師的所作所為及其信仰與禪宗的悖離程度。“千峰” 亦可與 “常流”同解,“千峰之上”猶言不肯混跡于 “常流”,與禪學 “云覆千山不露頂”的思想背道而馳。“不得云擎也出頭”句,以更強烈的語氣嘲笑禪師。禪追求的是“云覆千山”似的靜態韻致美而不是噴薄而出的動態氣勢美,既然禪師“不得云擎也出頭”,當然也就與“我”“藞苴不合”了。 當然, 詩人在這里無論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譏諷,既然對禪師感到不以為然,他本人也就已經陷入了是與非,合與不合的理臼而也應遭到 “德山棒”,“臨濟喝” 了。這大概就是 “禪”的不可理喻和言傳處吧。
以禪理入詩最忌堆砌禪語,而理趣渾然一直是中國古代詩人在寫作禪理詩時所努力追求達到的境界。如沈德潛就標舉 “詩貴有禪理禪趣”,包恢也主張“狀理則理趣渾然”。《獅子峰》以獅形山峰為載體,于形象中寄意趣,于樸素處見深奧。如果我們避開神秘的禪理,還可以透過獅子峰外觀發現詩中刻畫了一個不肯混跡常流而獨立于云蒸霞蔚的千峰之上的老人形象,這個形象氣貫長虹, 勢不可休, 當然是美的,這就是所謂“趣”。 盡管詩人在否定這種美,但立在破中,所以并不影響其詩歌理趣渾然一體的特色,這也正是此詩在藝術上的最可心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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