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薛祥生
余自乙亥上元誦李易安《永遇樂》,為之涕下。今三年矣。每聞此詞,輒不自堪。遂依其聲,又托之易安自喻。雖辭情不及,而悲苦過之
璧月初晴,黛云遠淡,春事誰主?禁苑嬌寒,湖堤倦暖,前度遽如許!香塵暗陌,華燈明晝,長是懶攜手去。誰知道,斷煙禁夜,滿城似愁風雨! 宣和舊日,臨安南渡,芳景猶自如故。緗帙流離,風鬟三五,能賦詞最苦。江南無路,鄜州今夜,此苦又誰知否?空相對,殘釭無寐,滿村社鼓。
劉辰翁
這首詞寫于宋端宗景炎三年(1278),是作者三年來讀李清照《永遇樂》詞有感而作的。當時,南宋首都臨安和大片國土已經陷落,抗敵力量所余無幾,作者因走投“無路”而避亂山中,較之李清照當年漂泊江南更為“悲苦”,故作者“遂依其聲,又托之易安自喻”,以婉轉曲折的手法,抒發了自己眷戀故國的情思。
詞的上片,從不同角度鋪寫元宵節來臨時自己復雜多變的心緒。“璧月”三句先寫上元之夜云淡月明,風物如畫,是觀燈的好時光,然后用“春事誰主”承轉,暗示節物雖美卻非我有,把人引入沉思。“春事”暗喻國事,而“春事誰主”四字,是全詞的主旨所在,它寓答于問,有涵蓋全詞的作用。據《武林舊事》說,臨安上元之夜,宮中各殿以及西湖三竺諸處,無不張燈結彩,觀者如云,往往至四鼓方還,故姜白石說:“燈已闌珊月色寒,舞兒往往夜深還。”“禁苑”三句,先以概括而又精整的語言,描述了當年宮廷內外觀燈的盛況,然后用“前度遽如許”再一轉,既指出這三句所寫是自己過去在臨安觀燈的感受,又以“遽如許”三字寫時代變化之急劇,無限感慨便見于言外了。“香塵”三句,承“前度”觀燈,寫今之燈節與心緒。“香塵暗陌”,狀觀燈者之多;“華燈明晝”,寫燈火之盛,就節日風物講,和前度并沒什么兩樣。但國家破滅,心緒不佳,所以再以“長是懶攜手去”承轉,表示而今無心觀燈之意。“誰知”三句先以設問提起,然后又以“斷煙禁夜”作答,說明而今臨安在元軍統治之下,禁止燃放焰火,滿城處于凄風苦雨之中,更無節日樂趣可言。這樣敘寫,層層折進,既細致地反映出作者復雜矛盾的心態,又使詞跌宕起伏,頓挫有致。
詞的下片,寫今昔之感與故國之思。“宣和”六句宕開一筆,明寫清照,暗寫自己。其中前三句是說,宣和年間,汴京陷落,宋室南遷,但江南究竟還是趙宋王朝的天下,臨安的元宵節和汴京的元宵節相比,也可以說是“芳景猶自如故”。而后三句概述李清照的不幸遭遇。清照流落南方,不僅生活凄苦,連夫婦二人精心搜集的金石書畫(即緗帙)也喪失殆盡。清照在詞中述說她本來“偏重三五”,可“如今憔悴,風鬟霧鬢,怕見夜間出去”,因賦《永遇樂》詞,以表達他“最苦”的心情,把“托之易安自喻”之意寫足。以下六句,正面描寫作者當時的生活。其中前三句是說,如今江南已是元朝的天下,自己雖存心報國,但大勢已去,除隱居外已“無路”可走了。“鄜州今夜”,化用杜甫“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詩句,暗喻自己有家難歸,使妻子兒女也為自己擔驚受怕,而這國破家亡之苦又無可告語。“此苦又誰知否”六字,把自己難言之痛,清楚地表達出來了。其中后三句寫自己生活的寂寞清苦,在上元來臨之際,雖然滿村社鼓,而自己卻殘燈獨對,長夜難眠,以樂景寫哀,更增加了自己國破家亡的悲哀。
全詞敘事婉轉,對比鮮明,大而到南北宋與南宋破滅前后上元盛衰不同的對比,小而到作者同清照顛沛流離與自己在臨安陷落前后不同生活與心情的對比,從而反映出時代與個人生活的巨大反差,襯托出亡國生活的悲苦,風格遒勁,情辭悲苦,跌宕多姿,不在清照《永遇樂》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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