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祝誠
號令難安四鎮強, 甘同馬革自沉湘。
生無君相興南國, 死有衣冠葬北邙。
碧血自封心更赤, 梅花人拜土俱香。
九原若遇左忠毅, 相向留都哭戰場。
蔣士銓
揚州梅花嶺是抗清英雄史可法衣冠冢所在地,乾隆十三年(1748),年僅廿四歲的蔣士銓來此憑吊,情不能已,寫下此詩。史可法(1602-1645),河南祥符(今開封)人。崇禎皇帝死后,福王朱由崧在南京建立南明王朝,他以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督師揚州。他拒絕了清攝政王多爾袞的誘降,浴血堅守孤城。順治二年(1645)4月25日城破被俘,不屈而死?!懊坊◣X”,在揚州城北廣儲門外。
“號令難安四鎮強,甘同馬革自沉湘?!币婚_篇,詩人就以飽蘸深情的筆觸謳歌史可法抗清事業的艱難與以身殉國的壯烈。南明小朝廷分江北為四鎮,委黃得功、劉良佐、劉澤清、高杰將兵駐守。可他們恃兵而驕,自相攻戰,不聽號令。這怎能抵擋得了清兵的南下呢?史可法深知處境危殆。他“集諸將而語之曰:‘吾誓與城為殉!然倉皇中不可落于敵人之手以死,誰為我臨期成此大節者?’”(全祖望《梅花嶺記》)可見他早有殉國之念。故詩人用東漢馬援“馬革裹尸”的典故來贊頌史可法。據傳史可法系投江而死(實際是被殺),故詩人復以屈原自沉淚羅江作比。這首聯“甘”、“自”二字,把史閣部忠肝烈膽、視死如歸的堅貞風貌盡行寫出,而與“四鎮”的惡劣行徑適成鮮明對照。
豈止“四鎮”如此,“君相”亦然!其時,福王昏庸,驕奢荒淫,馬士英、阮大鋮等宰輔大臣,又朋比為奸,賄賂公行。正是:“群小已隳南渡局,孤臣尚抗北來兵。”(清·黃燮清《廣陵吊史閣部》)這批群小毀了史可法的抗清事業?!氨壁?,在河南洛陽市東北,后漢王侯公卿多葬于此。這里借指梅花嶺。史可法死而有憾,尸骸無存,確實令人扼腕痛心。
但,英雄雖去衣冠在。它象征著英烈的忠魂,同樣能激起人們對他的深切緬懷與崇高敬意。詩人在下聯對史可法的死給予了高度的評價:“碧血自封心更赤,梅花人拜土俱香?!鄙暇鋵懫渌赖闷渌J房煞ó敃r并非沒有生的希望。多爾袞來信勸降,封官許爵,他嚴辭拒絕;城破之日,諸將護行,他“拔刀自裁”;被執之時,“和碩豫親王以先生呼之,勸之降,忠烈大罵而死?!?《梅花嶺記》)他確實是“碧血自封”,“甘”“自”殉國的啊!難道還有比他“心更赤”的人嗎?下句道其雖死猶榮。人們佇立梅花嶺上,追思史可法的高風亮節,一瓣心香悼忠魂,更覺泥土俱幽香。這就寫出了史可法的“生不逢時死得所”。(蔣士銓《題史道鄰閣部遺象》)。
尾聯,詩人又宕開一層,遙想烈士死后:“九原若遇左忠毅,相向留都哭戰場?!薄熬旁敝傅叵隆!白笾乙恪奔醋蠊舛罚魈靻⒛觊g任左僉都御史。因反對魏忠賢專權而遭迫害,冤死獄中,死后追謚忠毅。史可法是其門生,曾化裝成清潔夫去探監。左光斗向他叮囑:“國家之事,糜爛至此。老父已矣,汝復輕身而昧大義,天下之事誰可支拄者!”(方苞《左忠毅公逸事》)沒有想到,不負師恩、支撐國事的史可法,竟也同遭劫難!這樣一對為國獻身的師生相遇九泉,怎會不“相向留都哭戰場”呢!“留都”即南京,這里指南明小朝廷。
袁枚序蔣士銓的詩說:“搖筆措意,橫出銳入,凡境為之一空。如神獅怒蹲,百獸懾伏;如長劍倚天,星辰亂飛?!痹谶@首詩中,他一方面謳歌史可法的英烈忠貞,一方面怒斥南明君相的卑劣昏庸。隨著詩境的拓展,這一愛一憎之情亦隨之跌蕩起伏。直至煞尾,更以英魂不死的形象、哭訴指斥的行動,表達了對史可法的憑吊之意、哀挽之情,確是“激揚忠義”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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