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肖瑞峰
放臣不復望修門, 身寄江頭黃葉村。
酒渴喜聞疏雨滴, 夢回愁對一燈昏。
河潼形勝寧終棄? 周漢規模要細論。
自恨不如云際雁, 南來猶得過中原。
這是慶元元年(1195)秋冬之際,作者閑居故鄉山陰期間寫下的一首憂念時局、渴望恢復的愛國詩篇。其字里行間,既洋溢著繾綣難已的愛國主義深情,又回蕩著一股理想受挫、壯志成空的梗概不平之氣。
首聯即可觸摸到作者的悲憤情懷。“放臣”,指放逐之臣,此處乃作者自稱。淳熙十六年(1189),作者因反對和議、力主抗金而忤怒統治者,不僅受到罷黜處分,而且還被誣以“嘲詠風月”的莫須有罪名。因此,以“放臣”自稱,既是如實地揭示其身份,又分明有自抒悲憤、自鳴不平之意。“修門”,本指楚國郢都之城門,這里則是借喻南宋都城臨安。如是措辭,意在以屈原自況。確實,作者與屈原之間,不僅“雖九死其猶未悔”的愛國主義精神一脈相承,而且“忠而見謗”的遭際亦相仿佛。因此,以屈原自況,固其宜也!“不復望修門”,非謂不復存重返修門之念,而是說不敢抱重返修門之望,因為權奸當道、賢路被堵。言下不勝悲憤。既然無望重返“修門”,那就只有權且寄身于“江頭黃葉村”以待時變了。“黃葉村”,既點明了作者閑居養志的處所,又交代了作者伏枕感懷的季節。
頷聯從側面渲染作者的貧困之狀與愁苦之情。一腔愁云恨霧,本須酒來消釋;但家貧無錢沽酒,以致酒渴難耐。這時,驟聞秋雨淅瀝,竟至產生了把壺斟酒、其聲可喜的錯覺。著以“喜聞”二字,看似喜氣洋洋,實則飽含辛酸與苦澀:倘非貧困至極,又豈會“酒渴”若此?因此,作者雖未正面言及貧困,但其家徒四壁、簞瓢屢罄的貧困之狀卻宛然在目。既然借酒澆愁亦不可得,那就寄情于夢境,在夢境中紓愁解憤、馳才騁志吧!但“鐵馬冰河”的夢境轉瞬即逝。夢醒后但見一燈如豆,明滅不定。于是,一腔愁緒,益難排解。“愁對”二字,準確而又不失生動地傳寫出作者燈前凝思、愁腸百結的情態。
頸聯議論國事,揭示作者愁苦與悲憤的現實原因。“河潼”句先作反詰:黃河、潼關等形勝之地難道就這樣永遠棄置不顧、任金人鐵蹄踐踏嗎?顯然,這并非有疑而問,而是胸有定見,故作跌宕,以見文情波瀾。故而接著便以判不容疑的語氣強調:備受史家推崇的周、漢兩代,都是以“河潼”為立國之基、固國之本,進而逐鹿中原,定鼎關中;對周、漢的版圖、規模,應當深自思索、細加考論——說到底,應盡快收復河潼失地,驅敵于國門之外,使金甌無缺、禹域重完。這既是作者所日思夜慮、魂牽夢縈者,也是作者一生孜孜以求、殷殷以待、卻因權奸阻撓而不得實現者。作者之所以見逐于“修門”,蓋因執著于此;之所以愁腸百結,亦因眷念于此。因此,在結構上,此聯無疑是前二聯的延伸。但同時它也是前二聯的深化:它以高屋建瓴之勢,縱論古今,指點宏圖,表現了作者的高見卓識和雄才大略。有才若此,而報效無門,作者又焉能不懷愁抱憤?從藝術上看,此聯不是象前二聯那樣以情景相生、氣韻生動見長,而是以立意高遠、陳辭剴切取勝。
尾聯筆鋒一轉,借助天際飛來的大雁,拓開一片新境:大雁秋來南飛,猶得路經中原,將中原景物盡收眼底;作者對中原大地卻只能空自心馳神往,而不得游歷其間。這樣,他自恨不如大雁也就極為自然了。就手法而言,此聯由議論風發復轉為即景抒情,與前聯在形式上固判然兩途,內容上卻渾然一體:“自恨不如云際雁”這一癡情癡想,實源于收復河、潼失地、恢復周、漢規模的拳拳之念。換言之,它是對這一拳拳之念的形象化示現。較之前聯的理念化概括,它似乎更饒情致。同時,以“云際雁”收束全篇,又與首聯中的“黃葉村”遙相呼應,共同構成秋冬之際所特有的蕭瑟情境,并對作者悲憤、愁者的心態形成巧妙的烘托。這樣,全篇在結構上也就首尾圓合、意脈連貫,而顯得情韻悠遠、旨趣雋永。諷詠之際,讀者既為作者老而彌篤、窮且益堅的愛國主義情操所感染,亦能從中領悟到詩家三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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