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達津
傷心莫問前朝事,重上越王臺。鷓鴣啼處,東風草綠,殘照花開。 悵然孤嘯,青山故國,喬木蒼苔。當時明月,依依素影,何處飛來?
倪瓚
倪云林,生長于元代,但高尚不仕。他善書畫之外,也工詩,卻不屑苦吟。元末預料天下將亂,盡散家財,扁舟游太湖間。他不應張士誠聘,寄身漁舟。這首詞似游越秀山時所作。
他這首詞,上闋融化唐人詩句一如出自胸臆。中唐詩人竇鞏,是呂溫、劉禹錫、元稹友人,《南游感興》一詩是他在作武昌節度使元稹幕僚時南游所作。詩是七絕,云:“傷心欲問前朝事,惟見江流(珠江)去不回。日暮東風春草綠,鷓鴣飛上越王臺。”越王臺是南越王趙佗所建,原址在今廣州越秀山。
詞的第一句就是沿著腦際竇鞏詩的思路而變化的。改欲字為莫字,中唐詩人不象倪瓚那時代的昏亂,所以想問一問前代的事,倪云林卻感到前代的事只讓人傷心,而不須問了。第二句“重上越王臺”是倒裝。是說再次登上越王臺,興起上句所說那樣的感慨。竇鞏詩地點是最后點明的。詞上半闋后三句:“鷓鴣啼處,東風草綠,殘照花開。”詞人既不問前朝事,所以展開所見景色。李商隱《李衛公(李德裕)》:“木棉花暖鷓鴣飛”,就是寫李德裕被貶崖州的。這是嶺南景色,和竇鞏所見“日暮東風春草綠”一樣,所以詞寫“東風草綠,殘照花開”。這三句雖然是寫景,但“傷心莫問前朝事”的感情,已融入景中。所寫的景,縱然是東風草綠花開,卻又是夕陽殘照。元朝至正之后,叛亂蜂起,完全不能和南越王趙佗占據粵地后,服屬于漢高祖時的情事相比。所謂吊古,也是感今,預感元朝和張士誠都不會長久。竇鞏的《南游感興》講南越王割據一方,也終歸于泯滅,是有感于唐代現實。而倪云林這種寫法,正符合元朝和張士誠之流的滅亡。
下闋,也融化劉禹錫《石頭城》詩一些詩意。劉詩寫:“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墻來。”這下闋開始句:“悵然孤嘯”,是寫自己一個人登越王臺,獨坐長嘯,嘯是一種舒暢胸懷的口作的哨聲。魏末隱士孫登曾登蘇門山長嘯,今已失傳。長嘯表示超然世外,從思想更高層次看歷史興亡,輕視那些誅殺篡奪的王朝,不愿參與其中。下二句:“青山故國,喬木蒼苔。”故國,指舊時南越自然也是漢代國土,喬木,指上百年的參天古樹。《孟子·梁惠王》:“所謂故國者,非有喬木之謂也。有世臣之謂也。”世臣指世代能治理國家的大臣。這里是說歷史不斷變化,現在只有越王山圍繞故國,只有喬木和蒼老的青苔長遍臺邊。言外之意也是說不知有多少王朝,從政治昏亂到亡國,青山依舊,喬木尚存!不只限南越和漢代,過去是今天的影子。
最后三句:“當時明月,依依素影,何處飛來?”就用《石頭城》“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墻來”詩意,變化為三句,說只有建國當時的明月,是永不會改變的,它緩緩移動的皎潔形象,不知是從何處飛來?象張若虛《春江花月夜》“江月何年初照人”一樣,卻問當時月,從何處來?增加了詞的情趣。這三句和唐詩人衛萬《吳宮怨》“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吳王宮里人”的含意也相近。
倪云林這首詞雖然從唐人詩句受到啟發,但時代背景不同,有共鳴處,有完全不同處。上闋感慨頗深,下闋,意境清遠,心地超然。全詞兼具豪逸、悲壯的風調。陳廷焯《大雅集》中評為“悲壯風流,獨有千古”。倪云林既不仕元朝,所以他并不是為元朝興嘆的。《明史》把他的生平寫入隱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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