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城路 錢霖
次邵復孺韻
碧云深處遙天暮,經年雁書沉影。雨散梅魂,風醒草夢,還見春回鄉井?;髁?。念賈篋香空,謝池詩冷。流水斜陽,舊家那是舊風景。
懷思橫泖雅趣,故人吟嘯里,得意酬領。譜綴臺城,緘傳蒨水,肯把俊游重省。憑高倚迥。縱老興猶濃,不堪馳騁。隔斷相思,浦潮波萬頃。
這是一首友人間的酬唱應和之作。邵亨貞,字復孺,先世淳安(今屬浙江)人,徙居華亭(今上海松江),明洪武中官松江府訓導。錢霖雖出家為道士,但與文士交往甚密,尤多與其弟錢應庚(南金)、邵亨貞等詩酒唱和,優游世間。邵亨貞原詞題為《齊天樂·甲午七月望后,橫泖客舍驟雨頓涼,秋聲滿樹,小窗暮倚,四無人聲,暝色凝煙,不勝凄黯。闔戶呼鐙著此,以紀旅思》,主要抒寫羈旅之情。邵氏又有同調,題為《乙未春暮,錢素庵見和前韻,再歌以謝之》,錢應庚亦有應和之作,題為《寒食后雨軒獨坐,次復孺韻》。由此可知,錢霖此詞作于元至正十五年(1355)春。
詞一開筆,即極表對老友的思念。離情別緒,奔涌而出。“深”、“遙”二字,表現出兩人雖相距甚遠但一往情深,那藍天白云下的綠樹象征著友誼的長青。“經年”,幾年。“雁書沉影”,謂沒有書信往來。長時間沒有互通音訊,猛然能讀到老友新作,自感親切非常,仿佛這眼前的暮春景色也變得富有生機,綠意盎然。春雨吹散了梅花的精魂,春風喚醒了小草的冬夢,春光將家鄉又一次裝點得花明柳暗,美麗迷人。雨打“散”春梅之“魂”,風吹“醒”春草之夢,似未經前人道過,頗有奇警之效。“花明柳暝”,自史達祖《雙雙燕》詞“紅樓歸晚,看足柳昏花暝”奪胎而來,易昏、暝之同義并列為“明”、“暝”之兩相對比,所謂“紅酣綠暗”,刻畫暮春景色,頗有神致。如此,景中含情,懷鄉念舊之意呼之欲出。接著,作者筆勢宕開,述說離別后的孤寂冷清。“賈篋”,一本作“賈閣”,指晉代賈充家的閨閣。《晉書·賈充傳》載:賈充的女兒與韓壽私通,賈充有異香,一著人則歷月不歇,賈女就將香偷來給韓壽。賈充聞到香味而察覺此事,就將女兒嫁給了韓壽。后常以此典表示男女傾情相戀,此則用以回憶往昔在故鄉的兒女濃情。“謝池”,指南朝詩人謝靈運家的池塘?!赌鲜?middot;謝惠連傳》云:“族兄靈運嘉賞之,云:‘每有篇章,對惠連輒得佳語。’嘗于永嘉西堂思詩,竟日不就,忽夢見惠連,即得‘池塘生春草’,大以為工。”后常以此典表示兄長思弟之情,此則用于懷念故友(年齡低于己者)。此處以香之“空”和詩之“冷”表達作者寂寞孤單的情懷和對摯友的思念。“流水”二句,則以無可奈何的口吻,抒發春秋代序、好景不再的惆悵和喟嘆。
下片重點通過對往日愉快交往情景的追憶,進一步吟詠相思之苦痛。“橫泖雅趣”,指作者與邵亨貞詩酒唱和的高雅情趣。“泖”,古湖名,分上泖、中泖、下泖,在今上海青浦西南、松江西和金山西北,近世多淤積無水。“酬領”,酬答,唱和。“吟嘯”、“得意”等詞展現出昔日的他們快樂放情、恬散適意的隱逸生活,回憶中透出對當年的愉快生活難以忘懷。“臺城”,六朝時的禁城,故址在今南京。宋陳亮在《戊申再上孝宗皇帝書》中道:“臺城在鐘阜之側,其地居高臨下,東環平岡以為固,西城石頭以為重,帶玄武湖以為險,擁秦淮、清溪以為阻。”邵亨貞以清溪為號,顯然與此相關。“蒨水”,色澤鮮亮的河水。“俊游”,快意的游賞。“重省”更是帶有回憶的情態,其中意味,頗耐尋思。然而如今,時過境遷,風光晼晚,即使能再故地重游,也只是空懷感慨而已。最后四句,作者自知年老體衰,雖有濃厚的游興卻無力尋勝探幽、登山涉川,那波濤洶涌的黃浦江潮水(“浦”,黃歇浦,即黃浦江),既擾亂著作者的思緒,又阻隔著兩地相思。無奈之下,只能自我寬解,以詩箋來傳達自己對好友的一片情意。
此詞雖是朋友間的次韻唱和,少不了應景應時的套話,但在整體上,顯得筆法靈動,使典精當,字句淺切與鍛煉各見其妙,寫景抒情皆自然流暢,清新明快,比起邵氏的原作及再和之作,要高出一籌,在元詞中可推為佳作。
上一篇:李齊賢《太常引·暮行》羈旅征途|荒林寒夜詞作
下一篇:陳霆《踏莎行·晚景》秋天荒涼晚景詞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