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龍吟　貫云石

詠揚州明月樓

晚來碧海風沉，滿樓明月留人住。瓊花香外，玉笙初響，修眉如妒。十二闌干，等閑隔斷，人間風雨。望畫橋檐影，紫芝塵暖，又喚起，登臨趣。

回首西山南浦，問云物、為誰掀舞？關河如此，不須騎鶴，盡堪來去。月落潮平，小衾夢轉，已非吾土。且從容對酒，龍香涴繭，寫平山賦。

據《南濠詩話》載，明月樓為元時揚州富人趙氏所有。趙氏富而好客，曾邀人作春題，多未當其意。后趙孟頫過揚，贈以“春風閬苑三千客，明月揚州第一樓”之句，甚得其意。貫云石此作，亦贊明月樓景，堪與趙氏媲美。

樓以明月為名，自然以夜景為妙。詞起筆即著“晚來”二字，張弓作勢，直入主題。良夜風輕，高樓月皎，可謂良辰美景，清賞之人，豈能不留連忘返。“碧海”，指青天，天色藍如海，故稱。宋晁補之《洞仙歌·泗州中秋作》：“青煙冪處，碧海飛金鏡。”這兩句，從大處落筆，以一樓承接滿天清風朗月，宏闊博大，富有氣勢。

接下來六句，三句一組，分別從歌舞、樓臺兩個方面描繪明月樓中美景。“瓊花”三句，重在表現樓中歌舞盛況、歌女美貌。瓊花為揚州名花，舊傳揚州后土祠有瓊花一枝，為唐人所植，宋人多以八仙花接木移植，成天下珍異植物。這里既以瓊花暗示明月樓位于揚州，又以之喻指樓中美艷非凡的歌女。“修眉如妒”，語本屈原《離騷》“眾女嫉予之蛾眉兮，謠諑謂予以善淫”，后借指美女。瓊花能解語，玉笙調清泠，樓主之風流可知。“十二闌干”三句，刻畫樓臺之精巧玲瓏。“十二”，言其曲折之多，宋張先《蝶戀花》詞：“十二闌干，盡日珠簾卷。”曲曲闌干，將樓中人與喧囂塵世隔開。“等閑”兩字，透出富貴氣象。這三句既寫樓之幽深，又兼及樓主之雅趣。明寫樓景而暗贊樓主，虛實相生，手法高妙。

歇拍處描繪樓周圍美景，點出登樓之興。“望”字既籠景入懷，又將抒情主人公托出，為后面詞情的展開作鋪墊。隨即以“登”字相接，一“望”一“登”，作者為樓景所吸引，心馳意騁之態，了然眼前。值得注意的是，這里“又”字虛詞妙用，不動聲色地交待詞人“登臨”已然多次，其于樓中美景的贊賞之意，也因一“又”字得以增加，舉重若輕，值得玩味。

過片寫登樓所見，突出明月樓之高峻。“西山南浦”，化用唐王勃《滕王閣序》中贊美滕王閣的名句“畫棟朝飛南浦云，珠簾暮卷西山雨”，言明月樓地勢高峻，猶如滕王高閣。地勢高，樓更高，樓外“云物掀舞”，可見此樓高出云表。“云物”，指云靄及天上的日月星辰，這里主要指云。夜風清泠，明月玲瓏，輕云婀娜，置身樓頭，是多么愜意啊！“為誰掀舞”一問，正有心曠神怡的無限快感。下面“關河”三句，再贊樓高云外，可供息仙隱道，暗寓作者蕭然物外、自得天機的心志。蓋凝心靜慮，神游天地，自不須跨鶴來去，過露形跡也。“騎鶴”，典出南朝梁殷蕓的《殷蕓小說》：“有客相從，各言所志。或愿為揚州刺史，或愿多財，或愿騎鶴上升。其一人曰：‘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欲兼三者。”這里翻用騎鶴揚州典，既見明月樓之高聳入云之狀，又暗表樓主趙氏之富有，可謂一石二鳥。

“月落”三句，進而設想游人至此的情形。登樓徙倚，如對仙境，必將留連至于深夜，待到幽夢醒來，離去的時刻也就到了。“已非吾土”，用東漢王粲《登樓賦》“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語典，意味自深。“月落潮平”，照應上片的“滿樓明月”，寓時間推移之意，前后呼應，針腳綿密，意脈不斷。最后三句，收筆籠意，仍見清賞之懷。“龍香”，一種名香；“涴繭”，此指涴繭制成的細絹。作者生性豪爽不羈，全詞用一個“且”字勒住世事無常的感慨，以從容對酒、燃香申紙作賦收束，活畫出其通脫豁達之態，賓主相得之意，也盡在其中。

全詞緊扣明月樓來寫，宛如一幅月夜清賞圖。想晉庾亮當年南樓賞月，也未必過此。如此佳作，豈能不稱樓主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