輞川集
并序

余別業(yè)在輞川山谷，其游止有孟城坳、華子岡、文杏館、斤竹嶺、鹿柴、木蘭柴、茱萸沜、宮槐陌、臨湖亭、南垞、欹湖、柳浪、欒家瀨、金屑泉、白石灘、北垞、竹里館、辛夷塢、漆園、椒園等，與裴迪閑暇，各賦絕句云爾。 ^①

【校】

①秉恕按：《唐書》本傳稱維嘗聚其田園所為詩，號《輞川集》者，即此二十首，是蓋當時自為一帙耳。

孟城坳

新家孟城口，古木馀衰柳。

來者復為誰，空悲昔人有。

同詠

裴迪

結廬古城下，時登古城上。

古城非疇昔，今人自來往。

【注】

疇昔： 《檀弓》：“余疇昔之夜。”鄭康成注：“疇，發(fā)聲也。昔，猶前也。”

華子岡

飛鳥去不窮，連山復秋色。

上下華子岡，惆悵情何極。

同詠

裴迪

落日松風起，還家草露稀。

云光侵履跡，山翠拂人衣。

文杏館

文杏裁為梁，香茅結為宇。

不知棟里云，去作人間雨。

【注】

文杏梁： 《長門賦》：“刻木蘭以為榱兮，飾文杏以為梁。”

香茅： 左思《吳都賦》：“食葛香茅。”

棟里云： 郭璞詩：“云生梁棟間，風出窗戶里。”

同詠

裴迪

迢迢文杏館，躋攀日已屢。

南嶺與北湖，前看復回顧。

斤竹嶺

檀欒映空曲，青翠漾漣漪。

暗入商山路，樵人不可知。

【注】

斤竹： 考戴凱之《竹譜》、劉美之《續(xù)竹譜》、贊寧《筍譜》，皆無斤竹名。惟謝靈運有《從斤竹澗越嶺溪行》詩一首，又靈運《游名山志》云“神子溪南山與七里山分流，去斤竹澗數(shù)里”，始見“斤竹”之名。《通志略》“竹之良者，惟有竹。謝靈運所游之澗，今在雁蕩”，則斤竹即竹是矣。

同詠

裴迪

明流紆且直，綠筿密復深。

一徑通山路，行歌望舊岑。

【注】

綠筿： 《說文》：“筿，小竹也。”謝靈運詩：“綠筿媚清漣。”

鹿柴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

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 ^① 。

【校】

①苔，一作“莓”。

【注】

柴： 柴，士邁切，音與“砦”同，柵也。一作“寨”。凡師行野次，立木為區(qū)落，謂之“柴”。別墅有籬落者，亦謂之“柴”。

同詠

裴迪

日夕見寒山，便為獨往客。

不知松林事 ^① ，但有麏麚跡。

【校】

①松，顧可久本、《萬首唐人絕句》、《唐詩紀》事皆作“深”。

【注】

麏麚： 《廣韻》：“麏，鹿屬。”“麚，牡鹿。”劉繪詩：“麏麚或騰倚，林薄杳芊眠。”

木蘭柴

秋山斂馀照，飛鳥逐前侶。

彩翠時分明，夕嵐無處所。

【注】

處所： 《高唐賦》：“風止雨霽，云無處所。”

同詠

裴迪

蒼蒼落日時，鳥聲亂溪水。

緣溪路轉深，幽興何時已？

茱萸沜

結實紅且綠，復如花更開。

山中倘留客，置此茱萸杯 ^① 。

【校】

①茱萸，顧元緯本、凌本俱作“芙蓉”。

【注】

茱萸沜： 《廣韻》：“沜，水涯。”音與“泮”同。《玉篇》直以為古文“泮”字。蓋其水上有茱萸，因名。《圖經(jīng)本草》：“茱萸今處處有之，江淮、蜀漢尤多，木高丈馀，皮青綠色，葉似椿而闊厚，紫色。三月開紅紫細花，七月、八月結實，似椒子，嫩時微黃，至熟則深紫。”

芙蓉杯： 庾信詩：“芙蓉承酒杯。”又云：“芙蓉即奉杯。”

同詠

裴迪

飄香亂椒桂，布葉間檀欒。

云日雖回照，森沉猶自寒。

宮槐陌

仄徑蔭宮槐，幽陰多綠苔。

應門但迎掃，畏有山僧來。

同詠

裴迪

門南宮槐陌 ^① ，是向欹湖道 ^② 。

秋來山雨多 ^③ ，落葉無人掃。

【校】

①南，二顧本、《唐詩品匯》俱作“前”。

②是，顧可久本作“堤”。

③山，《唐詩品匯》作“風”。

臨湖亭

輕舸迎上客 ^① ，悠悠湖上來。

當軒對樽酒，四面芙蓉開。

【校】

①上，《萬首唐人絕句》作“仙”。

【注】

舸： 《方言》：“南楚、江、湘凡船大者謂之舸。”

同詠

裴迪

當軒彌滉漾，孤月正徘徊。

谷口猿聲發(fā)，風傳入戶來。

【注】

滉漾： 《玉篇》：“滉，漾波也。”

南垞

輕舟南垞去，北垞淼難即。

隔浦望人家，遙遙不相識 ^① 。

【校】

①遙遙，《唐詩正音》作“遙山”，誤。

【注】

南垞： 成按：《集韻》：垞，直加切，小丘名。或疑古字書多不載“垞”字，而《玉篇》、《韻會》諸書，均以“ ”字為古文“宅”字，頗疑“垞”字即“ ”字之訛。《正韻》麻、陌二韻， 、垞二字俱不收，姑從《集韻》作茶音讀。

同詠

裴迪

孤舟信風泊 ^① ，南垞湖水岸。

落日下崦嵫，清波殊淼漫。

【校】

①風，顧元緯本作“一”。

【注】

崦嵫： 《山海經(jīng)》：“鳥鼠同穴之山西南三百六十里曰崦嵫之山。”郭璞注：“日沒所入山也，見《離騷》。奄茲兩音。”

欹湖

吹簫凌極浦，日暮送夫君。

湖上一回首，山青卷白云 ^① 。

【校】

①山青，顧可久本作“青山”。

同詠

裴迪

空闊湖水廣，青熒天色同。

艤舟一長嘯，四面來清風。

【注】

青熒： 《羽獵賦》：“石玉嶜崟，眩耀青熒。”師古注：“青熒，言其色青而有光熒也。”李善注：“青熒，光明貌。”

艤舟： 《史記》：“烏江亭長檥船待。”徐廣注：“檥音儀，一音俄。”骃按：“應劭曰：‘檥止也。’孟康曰：‘檥音蟻，附也。附船著岸也。’如淳曰：‘南方人謂整船向岸曰檥。’”檥、艤字同。

柳浪

分行接綺樹 ^① ，倒影入清漪。

不學御溝上，春風傷別離。

【校】

①分行，顧元緯本、凌本俱作“行分”。

【注】

綺樹： 江淹《四時賦》：“憶上國之綺樹，想金陵之蕙枝。”

同詠

裴迪

映池同一色，逐吹散如絲。

結陰既得地，何謝陶家時。

欒家瀨

颯颯秋雨中，淺淺石溜瀉。

跳波自相濺，白鷺驚復下。

【注】

石溜瀉： 謝朓《郊游》詩：“靃靡青莎被，潺湲石溜瀉。”

同詠

裴迪

瀨聲喧極浦，沿步向南津。

泛泛鳧鷗渡，時時欲近人。

金屑泉

日飲金屑泉，少當千馀歲。

翠鳳翔文螭 ^① ，羽節(jié)朝玉帝。

【校】

①翔，一作“翊”。

【注】

翠鳳： 《拾遺記》：“西王母乘翠鳳之輦而來，前導以文虎文豹，后列雕麟紫 （塵） 〔麏〕。”

羽節(jié)： 羽節(jié)謂羽蓋毛節(jié)，并是仙人之儀衛(wèi)。《桓真人升仙記》：“五色霞內見霓旌羽節(jié)，仙童靈官百馀人。”

同詠

裴迪

瀠渟澹不流，金碧如可拾。

迎晨含素華，獨往事朝汲。

【注】

素華： 《本草》：“平旦第一汲為井華水。”

白石灘

清淺白石灘，綠蒲向堪把 ^① 。

家住水東西，浣紗明月下。

【校】

①向，《唐詩紀事》、《唐詩品匯》俱作“尚”。

同詠

裴迪

跂石復臨水，弄波情未極。

日下川上寒，浮云淡無色 ^① 。

【校】

①無色，一作“秋色”，一作“凝碧”。

【注】

跂石： 庾信詩：“下橋先勸酒，跂石始調琴。”

北垞

北垞湖水北，雜樹映朱欄。

逶迤南川水，明滅青林端。

同詠

裴迪

南山北垞下 ^① ，結宇臨欹湖。

每欲采樵去，扁舟出菰蒲。

【校】

①山，世本或作“上”。

【注】

扁舟： 《漢書》：“范蠡乃乘扁舟，浮江湖。”孟康注：“扁舟，特舟也。”

竹里館

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

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注】

幽篁： 《楚辭》：“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王逸注：“幽篁，竹林也。”呂向注：“幽，深也。篁，竹叢也。”

同詠

裴迪

來過竹里館，日與道相親。

出入惟山鳥，幽深無世人。

辛夷塢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fā)紅萼。

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① 。

【校】

①紛紛，劉本、顧可久本俱作“絲絲”。

【注】

辛夷： 朱子《楚辭集注》：“辛夷，樹大連合抱，高數(shù)仞。其花初發(fā)如筆，北人呼為木筆。其花最早，南人呼為迎春。”

木末： 《楚辭》：“搴芙蓉兮木末。”

同詠

裴迪

綠堤春草合，王孫自留玩。

況有辛夷花，色與芙蓉亂。

漆園

古人非傲吏，自闕經(jīng)世務。

偶寄一微官 ^① ，婆娑數(shù)枝樹。

【校】

①偶，顧元緯本、凌本俱作“惟”。

【注】

傲吏： 《史記》：“莊子者，蒙人也，名周。周嘗為蒙漆園吏。”郭璞詩：“漆園有傲吏。”

婆娑： 《晉書》：“殷仲文與眾至大司馬府。府中有老槐樹，顧之良久而嘆曰：‘此樹婆娑，無復生意。’”

同詠

裴迪

好閑早成性，果此諧宿諾。

今日漆園游，還同莊叟樂。

椒園

桂尊迎帝子，杜若贈佳人。

椒漿奠瑤席，欲下云中君 ^① 。

【校】

①君，劉本、顧可久本俱作“身”。

【注】

椒： 陸璣《詩疏》：“椒樹似茱萸，有刺針，葉堅而滑澤。蜀人作茶，吳人作茗，皆合煮其葉以為香。”

桂尊： 《漢書》：“尊桂酒，賓入鄉(xiāng)。”應劭注：“以水 （積） 〔漬〕桂，為大尊酒。”［ ］

帝子： 《楚辭》：“帝子降兮北渚。”

杜若： 《楚辭》：“采芳洲兮杜若，將以遺兮下女。”《爾雅翼》：“杜若苗似山姜，花黃赤，子赤色，大如棘子，中似豆蔻。有杜連、白連、白岑、若芝之名，亦一名杜衡。”

椒漿： 《楚辭》：“奠桂酒兮椒漿。”王逸注：“椒漿，以椒置漿中也。”

云中君： 《楚辭·九歌》有云中君。又《漢書·郊祀志》：“晉巫祀五帝、東君、云中君、巫社、巫祠、族人炊之屬。”師古注：“云中君謂云神也。”

同詠

裴迪

丹刺罥人衣，芳香留過客。

幸堪調鼎用，愿君垂采摘。